赵新想去仙台藩拉人,但他不知道的是,此时的仙台藩已经因饥荒陷入了巨大的困境。 话说江户时代除了发生过四次大饥荒外,发生在宝历二年(1753年)至宝历六年(1757年),以本州东北地区为中心的“宝历饥馑”,被认为是仅次于天明、天保的最严重的区域性大饥荒。 因为宝历饥馑,再加上幕府的普请要求,使仙台藩的财政负担大大加重。 要知道江户时代幕府的普请是以石高制为基础的,像伊达家这种明面六十二万石高,私底下超过两百万石高的外样大名,德川家早就调查的一清二楚。 趁你病要你命啊!赶紧上马大型工程,这座大桥归伊达家修了,这面城墙也归你了。 偏偏伊达家还死要面子,财政困难不说节约,硬挺着还要保持自家的华丽威严气派。 由于伊达政宗在位的时候去京都朝见秀吉,搞了一场三千人规模的盛大游行,后人便开始称呼那些举止打扮夸张华丽者为“伊达者”或“伊达男”。因此,历任仙台藩藩主就算不去跟德川家争夺天下,也必须要继承独眼龙的家风。参勤交代便成为了跟德川家和诸藩较劲的绝佳场合。 财政都紧张成这样了,每次参勤交代的人数也不能低于三千。(历史上人数最多的一次是八代将军吉冈在位时的一次,仙台藩的参勤交代队伍高达三千四百八十人,不仅完胜萨摩藩,其规模与号称百万石高的加贺藩不相上下。) 死要面子活受罪带来的庞大财政压力下,自天明元年开始,仙台藩便恢复了以前废除的“买米仕法”。一是强行低价在藩内收购发放给家臣的贡米,其次就是以较低的价格购买农民交完年贡后剩余的大米,统一运送到江户发卖,弥补本藩的财政不足。 仙台藩这么干的后果就是藩内农民家中没有存米,地方豪强也没有存米,于是大米走私猖獗,米价飞涨。 天明二年“山背”冻灾来临的时候,伊达家根本没当回事,也不从其他高产地区购买存粮。因此到了天明四年开春,饥荒立刻就在辖地内全面爆发,藩内各级大佬们顿时就慌了,因为根本无粮可赈! 截止天明四年二月底,仙台藩内已经有数百名町民和农民被饿死。当然了,那些逃亡到仙台藩的失地农民属于“非人”。非人者,根本不是人,所以每天死多少都没人关心,也不会计入官府的统计数字。 松岛町奉行所的同心-片山堪兵卫,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家中。自从正旦以来,他每天都在忙着处理抢劫斗殴的事。因为饥荒的爆发,本来还算平静的松岛町也乱了。 随着灾情的不断加剧,已经有周围村子出现了人相食的情况。 今天上午的时候,片山接到本町奉行的命令,町外的一个黑市上,有人用人肉伪装成狗肉进行贩卖,需要立即带队抓捕。 等片山勘兵卫带着十几个手下和其他同心共一百多人一起行动,将黑市贩子一网打尽之后,他才发现那些混蛋是将刚死之人的肉切碎,用野草和树叶搅拌在一起,盛在篮子里假装狗肉进行贩卖。 片山片儿警气的当场暴跳如雷,拔出刀就要砍了那几个混蛋,幸亏众人死命抱着他,那几个贩卖人肉的混蛋才躲过一劫。 几个同僚不住的劝他,何必跟这些混蛋计较,反正他们最终的下场也是押到河滩“枪毙”。(把人绑在架子上,然后两根长枪一左一右,同时刺出毙命。) 不过,几个被抓的混蛋中,有一人却是一脸无所谓的冲着被人抱住的片山勘兵卫冷笑道:“要不是你们这些武士老爷把我们的存粮都给收走了,我们何苦要这么干!老爷你告诉我,我们吃什么?!”
是啊,他们吃什么?! 片山勘兵卫从奉行所出来后,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个人的怒吼。别说农民了,就算是他们这些下级武士,家里也快揭不开锅了。 藩里强行低价收购作为工资下发的贡米,同时市面上的米价飙升,换到的那点钱根本买不到多少粮食。饥荒爆发之后,大米的价格又翻了几番。 要不是胜海舟在去年临行前赠送了二十两小判金,片山勘兵卫家里也要饿死人了。 “当家的,家里的米不多了。”
晚饭的时候,妻子多鹤轻轻提了一句。 片山勘兵卫闻言,不由的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和饭碗。 “老爷你告诉我,我们吃什么?!”
他的眼前又浮现出了那个农民既轻蔑又愤怒的面孔。 “当家的,你怎么了?”
妻子放下手中碗筷,担心的看着片山勘兵卫。 两个女儿还小,正是能吃的时候。此刻捧着一碗糙米饭,就着一点咸菜和自家腌制的海藻,吃的十分香甜。 “我中午吃的很饱,现在不饿。你们吃吧。”
片山对家人笑了笑,随即起身离开。 妻子多鹤的目光紧盯着自己的丈夫,一脸担忧。 片山勘兵卫的家也就三十多坪,这还是他祖父留下来的。否则以他那点儿薪水,根本置办不起。不大的院子里,种着十几颗萝卜,几颗茄子,还有一点大葱。 坐在廊下的片山勘兵卫,遥望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咕~咕~”空荡荡的胃里传来了抗议,他苦笑着抬手揉了揉肚子。 身旁脚步声响起,多鹤端着他留下的那碗只吃了两口的饭放在了片山的面前,还放下了一壶热茶。 “饭都凉了,用茶汤泡着吃了吧。”
多鹤没有指出丈夫说什么中午吃饱了的假话,她只是担心家里唯一的男人、一家之主千万不能倒下。 “今天我去买米,没想到米店那里的一升米都涨到了一百钱。当时我没带够钱,跑回来又取了点钱,等我再去,米价就已经涨到了105钱。好多街坊都在哪里骂店主黑心。”
(前文提到过,江户时代,一石米合十斗,合一百升,约合现在的130公斤。在以米饭为主要食物来源的年代,一天一家四口,怎么也要吃2公斤大米才行。如果是苦力的话,一个人一天至少1.5到2公斤大米才够。) “哦?没有人管吗?”
片山眼中闪过一丝怒意。 “听说那家米店的老板攀附上了石川大人,谁敢管啊。”
石川大人,就是仙台藩的一门众笔头家老,石川村文。此人是角田石川家第九代当主,宝历十二年(1762年),十三岁的石川村文继承家督,成为角田石川的邑主。 多鹤语气轻松,平淡的说着,似乎是在讲述着别人的家长里短。 “家里的钱还够吗?”
片山勘兵卫转头看着妻子,低声问道。 “别担心,去年你那个朋友送的二十两金还剩不少呢。明天我打算去多买点大米,免得那米店又要涨价。”
片山闻言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妻子的决定。 “当家的,你说这饥荒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多鹤担心说道。 片山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就眼下的情形来看,哪里有个头啊? 突然,他脑海中闪过了一个人,他记得那人去年曾对自己说过,这场饥荒看来至少要五、六年才能结束。 “啊,胜海舟那个年轻人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片山拍着自己的脑门,紧接着,他脑海中又浮现出了赵新的身影,以及那条怪异的小船。 “快吃饭吧,一会儿茶也要凉了。”
妻子多鹤担心的提醒了片山一句,随即起身回了屋内。 “好久没吃鳗鱼饭了。”
片山默默的想到。 町内那家专营鳗鱼饭的高崎屋在一个月前突然倒闭,店老板夫妻俩已经远走大阪投靠亲戚去了。 片山一边将热茶倒进碗中,一边暗自想着:“胜海舟,春天已经到了,你们还会回来吗?”
...... “主公,码头已经全部铺设完成了。”
胜海舟向赵新施了一礼后说道。 赵新闻言,随即下了瞭望塔,准备去海滩上看一下情况,胜海舟和利吉紧紧的跟在了赵新身后。 刘胜他们几个已经走了七天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后天就该回来了。如果那些发动袭击的原住民能被他们解决掉的话,那么赵新就可以安心带队离开。 走到海滩上,赵新看到自己买来的简易码头模块已经全部拼装完成。长长的浅红色栈桥像一双大手,从沙滩上向海中展开,最长的那条栈桥延伸出了两百多米远。 “那里的水深测过了吗?”
赵新扭头问胜海舟。 “我拿绳子绑着铁锤测过了,这里的浅水区很短。最南边的栈桥那里,水深已经超过了四十间。”
利吉在一旁赶紧说道。 古代岛国的一间是6.3尺,约合现代的1.82米。赵新脑海中换算了一下,好么!水深已经有七十多米了。真是天然深水港啊! 他随即对着肩头的步话机说道:“邓飞,邓飞,听到了吗?完毕。”
很快,步话机中传来了邓飞的回答。赵新随即告诉邓飞,码头已经搭设完成,栈桥最南端的水深超过了七十米,可以把雷神号开过来靠岸了。 话说大型船舶的靠岸过程,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一般都是通过拖轮或顶或拉的作业下才能靠岸系缆。赵新本来是想买两艘全回转港拖作业轮的,可问题就是没人开。开拖轮可不是开游艇,需要很强的专业技术。 针对这个情况,原本就在船艏底部位置就有两台固定侧推器的雷神号,在前期改造时,又在船尾加装了两台由电脑控制的吊舱侧推器(推进电机置于船舱外部,直接与螺旋桨相连,可以在360°内水平转动以实现矢量推进。)这玩意儿好用是好用,就是维修保养起来非常麻烦,而且价格巨贵。 雷神号上,邓飞紧张的盯着面前的三台电脑屏幕,小心翼翼的操纵着船艏和船底的吊舱。要不是他在雷神号前期改造时一直守着,这玩意他也玩不转的。 几个小时后,紧张的出了一身大汗的邓飞,终于将船缓缓停靠在了宽达五米的简易栈桥边。而岸上的赵新带着一帮十几号人手忙脚乱的将船上抛下的几根缆绳牢牢的系在了缆桩上。 等船停稳后,巨大的铁锚落下,众人这才长出一口气。等舷梯放下来后,兽医刘铮、潘秀成、恒吉、雅尔哈等人开始上船,准备将马带下来。 “大人,我们也想帮忙。”
海滩上,一个清兵俘虏突然起身,朝着走回到岸边的赵新走了过来。 “退回去坐下!”
久藏抽出雪亮的武士刀,厉声对那清兵喝道。 赵新转头眯缝着双眼,盯着那名上来说话的清兵好一会,这才问道:“你会说汉话?”
那俘虏见赵新问自己,连忙起身跪下说道:“会一点儿。小人曾去过四川,跟着阿大帅(定西将军阿桂)打过小莎罗奔。”
“你叫什么名字?是老满洲人还是伊车满洲?”
“小人名叫萨木素,老家在瑷珲那边,天聪三年入的镶黄旗,之前是在打牲乌拉衙门旗下,雍正七年迁到珲春的。”
历史上,努尔哈赤和皇太极父子两代征讨外东北,将绥芬河、乌苏里江、黑龙江流域的各少数民族收拢麾下,这其中杀的最多的就是锡伯人。虽然这些原住民也进行了不断的反抗,可惜分散居住且武器落后的原住民部落根本打不过如狼似虎的满洲巴牙喇甲兵,最终只能屈服。 赵新想了想自己曾经看过的资料,点点头说道:“这里离珲春上千里之遥,你们就算逃出去了,也不会活着走出大山。这一点你们都清楚吧?”
萨木素趴在地上,磕着头说道:“小人知道。大人您和您的手下都是天神下凡,小人不敢有半点非分之想。我等所求不过是想换得几餐饱饭。小人若是说假话,宁愿天打雷劈。”
赵新听完萨木素这怪异腔调的汉话,脸上露出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