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中的中年人唱罢之后,双手打拱,对众人说道:“不为谋食不为钱,专为人间结善缘。《皇极卷》云‘与大众指路拨迷,申文表传香传愿。收五盘四贵人元,度万类同登彼岸’!”
“求无生老母保佑!”
“求弥勒佛保佑!”
一众痴迷邪魔外道的男女流民,将自己身上那为数不多的铜板掏了出来,仍到了场中。又有一个老人,端着一碗高粱米饭,颤颤巍巍的走到场内,恭敬的说道:“求仙师慈悲,救救我家孩子吧!”
为首那个中年人和善的问道:“孩子在哪?”
只见一个妇人抱着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走了过来。有好事的凑近一看,那孩子发着高烧,神情萎靡不堪,煞白的小脸,口中只有进气,眼看就要不行了。 只听一个流民叹道:“唉~没救了!”
那妇人一听,泪水扑簌,抱着孩子就跪在了那中年人面前。中年汉子从怀里取了一个纸包,对老人道:“这碗高粱饭我不能要,拿了会遭天谴。药你拿去给孩子服了,当场就能见好。”
妇人听了这话,急忙起身一把拿过纸包,打开后见是一些棕褐色的粉末,鼻子里却闻到一股似麝非麝的药香。妇人顾不得许多,在围观者的目光下,急忙把药给孩子服了;一旁又有好心人端来碗水,妇人急忙接过,喂着孩子喝了几口。 说来也是神奇,一炷香后,那孩子煞白的小脸上渐渐有了几丝血色,呼吸也开始顺畅。过不多时,那妇人一摸孩子的额头,惊喜的叫道:“退烧了!”
在场众人立时大哗!纷纷磕头下跪,口中不住道:“求仙师赐药!......” 围观人群中,那十几个一脸横肉的汉子互相使了个眼色,转身离开,向着田庄的大院走了过去。到了庄子门外的一颗大柳树下,这些人将几个在树下的流民轰走,自己霸占了那块地盘。 “呸!他娘的!什么玩意!一群蒙人骗钱的王八蛋!”
一个矮壮的黑脸汉子扭头看着身后的人群,不忿的骂道。 “算了,理他们作甚。我们骆马湖的和收元教的人井水不犯河水。二秃子,去!递帖子去!”
众人中一个秃头的小瘦子急忙从说话的汉子手中接过一个信封,口中道:“二柜,五百石粮食他们会给吗?”
被称作二柜的汉子是一个中年胖子,这人也是个秃子,顶上谢得一根毛发也没有,但沿耳根的一圈头发还算浓密,在脑后总成一根细细的小辫子,加上他那络腮胡子蒜头酒糟鼻,看着就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他上身穿着一件短棉衣,下身穿着条缅裆黑棉裤,腆着的肚子上缠着腰带。 二柜脸上露出一丝狞笑,恶狠狠的说道:“我们骆马湖的兄弟来借粮,他敢不借?!去他娘的!荒年灾月的,到处缺粮,我看就这里不缺!送帖子是给他们面子,咱们兄弟这回来,谅他不敢!”
大院后面的库房里,听说存粮不多的赵新一个人进去转悠了一圈。鲁寿山和丁国峰他们带着二十几个手下都在门外等着。过不多时,赵新推开了库房的大门,在他身后,是堆得满垛的粮袋。 徐大用和王长生等人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刚才库房门打开的时候,里面的粮食只剩一层了,按照庄子上现有人头儿算的话,这点粮食也就够吃两天的。结果赵新进去没一炷香的功夫,居然就满了......满了! 徐大用冲进库房,随手拎起一个袋子扯开一看,里面都是雪白的面粉。他抄起一把放在嘴里,浓浓的面粉香...... 除了知根知底的丁国峰,在场的其他人都傻了。 丁国峰跟在赵新身边,悄悄问道:“你这装神弄鬼搞什么?”
赵新一边走一边道:“闲杂人太多了,官府、白莲教全特么来了。我要不来这一手,没准就有人动了其他心思。现在庄子里还进了白莲教的人,你不觉得这事儿很奇怪吗?”
丁国峰讶然道:“你怀疑徐大用......” 赵新微微摇头,声音从牙缝里挤着说道:“他不敢,不过他手底下那几个难说。咱们小心总没坏处。这次把徐大用的那些手下都带回去。上次时间仓促,新兵训练都没搞完。我们得搞轮换制。”
两人走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停住,赵新示意鲁寿山他们站远点。丁国峰这才低声问道:“这里你准备让谁接手?”
“让潘秀成和寿山搭手。”
“这庄子你打算一直留着?”
“没想好,看这次跟清廷的谈判了。”
丁国峰迟疑的问道:“你是说福......” 赵新点点头,打断他道:“谈的好,我们就把花鸟岛占了,从那里接应流民。谈不好,我就调一个营过来。我把这修成堡垒!”
丁国峰急忙道:“那这事儿我来,谁也别抢。”
赵新道:“能不打就尽量不打。我其实还是想把岛国的事先解决再说,幕府那边肯定会有动作。”
丁国峰“我艹”了一声,说道:“那得了,我还是去搞小鬼子吧。这个过瘾。”
“老爷,门外有人送了封信过来,说是要给主事的。您看看吧。”
鲁寿山拿着一个信封,神色古怪的走了过来。 赵新随手拿过,只见信封口已经被撕开,显然鲁寿山已经看过了。他打开一看,一手蜘蛛爬一般的字迹出现在眼前: “姓徐的,咱们兄弟是骆马湖的。寨子里两百多号人,眼下粮食不够吃了!听说这阜宁一带就你们庄子上最富裕,你徐爷心善,既然能收饥民,那就帮帮俺们,日后定有回报。俺老张要跟你借点粮食!咱们这些干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勾当的,没啥玩艺送礼,二百斤鱼虾,回头让人给你送过去。老子要五百石粮,日翻你祖宗,你也得给老子呕出来!三日后上门来取!一字不漏,就这么写给他!”
赵新看完差点乐出来,心说这帮骆马湖的人真是“打着灯笼上茅房”啊!他对鲁寿山问道:“他们来了几个人?”
一旁的陈继山道:“十三个,除了送信的在门房那里,其他人都在门外那颗大柳树下面等着呢。”
丁国峰凑过来把信看完,冷笑道:“呦呵,还玩十三太保的架势!敢跟咱们要粮食。走,瞅瞅去!”
几个人穿过后门进了院子,从西跨院向南穿过,绕到了正院的影壁墙那里。门房里,一个行动队员正看着那个送信的人。赵新进门一看,这都什么歪瓜劣枣的,长得那叫一个寒碜人。 “你就是骆马湖的?”
瘦秃子一愣,看着人高马大的赵新说不出话来。过了半晌才颤颤巍巍的问道:“恁谁啊?”
赵新身后的陈继山道:“你不是要找管事的吗?这是我们东家。”
瘦秃子仔细打量着赵新,见他身穿一件黑色的对襟大氅,面料似绸非绸、似缎非缎,头上戴着一顶毛绒绒的皮帽子,脚上一双黑色发亮的矮腰皮靴,不由倒吸一口冷气。有钱人他也见过几个,可还从没见过这副奇怪打扮的。不过想到门外还有自己的十二个同伴,瘦秃子胆气又壮了起来。 “没错!骆马湖张三爷的大名听说过吗?这次来是跟东家借点粮食。”
赵新好奇的看着眼前的这个土匪,突然问道:“你在骆马湖落草多久了?”
“咋?打算盘道?明告诉恁,爷自打落地干的就是这桩买卖!”
“继山。”
“东家您吩咐。”
“我听大用说你学过武?陈家沟的?”
“学了两年。没什么本事,就是打熬筋骨。”
瘦秃子听了赵新的话,冷笑一声:“咋的?找个练过拳脚的吓唬爷?爷......” “闭嘴!”
赵新喝了一句,唬的瘦秃子不敢再说。继续对陈继山道:“今天考考你,把人打惨,但别打死。这手你会不会?”
“师傅教过。”
“行。”
赵新一指瘦秃子,道:“揍他!”
在瘦秃子愕然的目光中,陈继山的大巴掌呼的就扇了过去...... 院子外面的柳树下,二柜带着手下等了好半天也没见瘦秃子出来。一个手下对二柜问道:“二柜,瘦子他会不会出事?”
“啐!”
二柜恶狠狠的吐了口痰,擦了擦嘴道:“就凭他们,爷回去带人平了这庄子!”
几人正说着,只听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看上去老实巴交的汉子从门里走了过来。这人走到众人面前,躬身作揖道:“几,几位爷都,都是骆马,马湖好,好汉?”
众人一听这人说话如此结巴,都以为他是害怕,一人起身说道:“是又怎么样?”
“俺们东,东家请各位爷进去说,说话。花厅里已经摆,摆了酒席。”
二柜咧开大嘴笑了起来:“瞅瞅,算你们东家识相,还是个有眼色的。走,进去吃酒!”
说罢,一帮水匪嘻嘻哈哈,满不在乎的走进了院门。 远处,流民围着的人群渐渐散开,场子中的几个收元教的人也收拾东西,朝着大院这边走了过来。 鲁寿山买这座院子包括之后改造时,他和徐大用他们也没那么多规矩,所以丫环佣人一概没找,十几个人吃饭主要是李二奎的老婆张氏帮着操弄,陈继山的妹妹陈二丫帮着打下手;李二奎自己则打着两个儿子侍弄庄子上的二十几匹马。 赵新他们在北海镇也没有下人服侍,所以来了这里之后没有觉得丝毫不妥。正院三进内的五间北房是赵新、丁国峰和洪大夫和十个医护人员的住处;鲁寿山和其他行动队员住在西厢三间房里,方便赵新有事随时吩咐;徐大用和王长生两人住在东厢南北两间房。 十几个水匪跟着李二奎绕过影壁墙,来到了花厅里坐下。八仙桌上,十几个碟子的冷荤已经备好。几瓶极为惹眼的透明玻璃酒瓶放在了桌子中间。 西跨院里,徐大用好奇的问着鲁寿山:“鲁哥,咱都准备收拾这帮人了,大人怎么还请他们喝酒吃肉啊?”
鲁寿山笑眯眯的道:“小气家家,这些人都是要送到虾夷地挖煤的。让他们吃饱喝足好上路的。”
花厅里,众水匪一屁股坐下,伸手就捞盘子的荤菜。这些都是赵新拿来的肉罐头,虽然没热,可这帮人一进门就闻见了肉香。 “恁娘的!外面天天饿死人,都吃人肉了,恁们这居然还大鱼大肉!有钱人就是不一样!”
二柜还是见过一些场面的,拿筷子夹了一大口红烧肉,嘴角流着油,嘟嘟囔囔的骂着。 “酒呢?!有肉没酒,找爷拆了恁这屋子呢!”
“有,有。”
李二奎一边点头哈腰说着,一边伸手取过一个酒瓶,拧开了盖子。 “琉璃瓶!”
二柜眼睛贼,一把就抄了过来,咚咚灌了两口,大叫道:“好酒!”
院门口的门房里,赵新看见陈继山进来,笑着问道:“他们都喝上了?”
“喝上了。正行酒令划拳呢。”
“嗯,动......”赵新那个“手”字还没出口,院门又响了。他只得示意陈继山去看看是谁。 院门一打开,陈继山就愣了一下,他随即就皱起了眉头。这些人他昨天在庄子外见过,都是收元教的人。 屋内的赵新只听外面一人道:“榆杨寻卷,把家事不干。走了些万水干山,忍饥寒不曾埋怨,受苦楚万千。船登北岸,寻见真祖,各得真传。阿弥陀佛!这位施主,贫道姓孙,路过贵地,特意求见本庄主人。”
陈继山道:“对不住!我家主人没......”话还没说完,只听门房帘子轻响,回头一看,赵新走了出来。 那位自称姓孙的人被赵新的身材吓了一跳,不过看到这人衣着不凡,知道肯定不是下人。于是用脚抵着院门,打了一揖道:“这位贵人,我等特意前来,求见本庄主人。”
“哦?有事吗?我可以代为转达。”
“贫道前日路经此地,见贵宅上空似有黑云密布。贫道掐指一算,是要有大祸临门啊!”
“什么祸?”
“这个嘛,就需要贫道带着徒弟进庄内查看,也许能查清原委,再帮贵宅主人解除。”
行!挺会演的! 赵新目光带着戏谑看着门口的这几个人,心说一个也是赶,一群来了更好。于是淡淡的说道:“那就进来吧。只是花厅里还有十几个客人正在喝酒,道长去那里坐不介意吧?”
“不介意,不介意。”
那姓孙的家伙脸上不动声色,可一双贪婪的眸子却出卖了他。 等这五六个人都进了院门后,最后进来的是一个拎着小女孩的俏丽妇人。 “怎么还有女人和孩子?”
姓孙的道人揖手道:“这是贫道路上收留的一对儿卖艺母女,见她二人身世可怜,所以才收做了记名弟子。”
赵新呵呵一笑,心说你这白莲教头子还挺会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