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洛阳人”对一场本质为“青楼女子选美”的活动为何会那么上心。 就在谢岩他们在包间里面谈笑风生的时候,越来越多的人,向“云凤楼”所在“永泰坊”走去,很显然,许多百姓,把这次活动看成了类似过节一样的日子,有去看热闹的,有去下注耍乐的…… 若只有普通百姓参与,充其量也不过是规模更大一些的“集市”而已,不足为奇。 然而,刚到午时,高长史突然得报,说是城里各大户人家的夫人等女眷,纷纷乘马车出门,而且方向都是去“永泰坊”。 高长史闻言吃了一惊,脱口而出:“那是青楼,她们跑去做什么?”
“听说——”报信的人抬头看了一下高长史,接着小心翼翼地道:“不知是谁传出来的,说是‘云凤楼’里的姑娘妆容精致,服饰新奇,有很多与众不同之处。特别是洛掌柜,还把他那瓶香水贡献了出来,每位姑娘只分得一点,但是整个楼里香气萦绕,女眷们,应该是去瞧个究竟吧。”
“胡闹!”
高长史气咻咻地道:“再怎么说那是青楼!岂是良家可去之地?还有那个洛克然,显摆香水也不是这么个弄法,此事过后老夫决不饶他。”
脾气发归发,气话说说也就算了,高长史很快冷静下来,他心里知道,女眷们已经去了,那就是更改不了的事,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能让女眷们有事,否则,那个后果没有人可以承担的了。 “去告诉‘云凤楼’掌柜,单独准备一层楼给女眷,并安排好看护,要是出了什么事,老夫唯他是问!还有,再调派一些衙役过去维持秩序,尤其是要警告那些混混,谁要是敢惹事,先抓起来再说,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
报信人应道。 “去吧!”
高长史挥手示意道。 事实上,高长史是多虑了,那些女眷们,人还未到,就已经有下人先到“云凤楼”,拿着她们父兄或者夫君的的帖子找到为首的评选人——“太原王氏”在“洛阳”的重要人物王初宁,请他代为安排。 “云凤楼”根本得罪不起这些人,只能将位置最好的二楼空出来,专门留给各家女眷使用。 起初,费心费力的商贾们还暗自叫苦,认为损失巨大,可是很快他们就发现,女眷们那惊人的花钱能耐,远超男人们。 只要她们看到哪一位姑娘妆容特别,并且极富特色,马上就有人成十上百的绢花送上,由于女人的眼光和男人不同,所以她们支持的,很多时候和现场男人支持的完全相反,尤其是那些长得漂亮的,更是被女眷们集体抵制,她们很有默契地,将决定去留的绢花一股脑地投给相对长得没那么漂亮的姑娘,在她们默契地“操作下”,连续两轮,最被人看好,最漂亮的姑娘,都被弄成最后一名,这下好了,女眷们士气大涨,妆容比试结束后,居然没有人走,纷纷留下,坐等晚上的才艺表演。 她们不走不打紧,可她们家里人坐不住了,许多女眷的夫君或者兄弟,也来到了“云凤楼”,到了这个时候,整个“永泰坊”已经是人满为患,坊中所有的酒馆和客馆全部爆满,可以这么说,没有钱的人,或者是少一些的人,如果事先没有订下房间的,等“宵禁”一开始,就只能露宿街头了。 “明月楼”谢岩的包间里,乌压压地坐满了人,他们不是来吃饭的,更不是来惹事的,因为他们也是被“逼”来的。 都是“香水”惹的祸! 谢岩开始时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来找自己问“香水”的事,直到韩跃回来才知道,原来是洛克然好心办了坏事。 因为只有一瓶香水,洛克然觉得送给谁都不好,他自己又用不上,就拿出来给姑娘们“添香”,也算是一番好意,可万万没想到的是,香水不仅在青楼的姑娘中引起了极大反响,更被一些好事之徒,传的神乎其神,最后传到了各家女眷们耳中,她们去“云凤楼”,起码有一半的原因是为了“香水”。 等女眷们感受到了“香水”的魅力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热爱之情,于是乎,他们的夫君和兄弟们就出现在谢岩面前了。 谢岩在心里,早就骂了洛克然不下一百遍了,可面上还得保持微笑,和颜悦色地跟每一个人解释说:“不是谢某有意为难大家,实在是制作的原料难寻。”
“不知需要何种原材料,吾等来想办法解决。”
马上有人问道。 随后又有许多人表示出相同意思,看的出来,他们都被自己的女人给烦得不行了! 万般无奈之下,谢岩只能告诉众人,“香水”制作时,其他原材料还好说,主要需要的鲜花,或者散碎的花瓣,而且用量极大。 “人多好办事”这句话真不是盖的,谢岩才说完,立刻就有两三人表示“自家庄里花园大,可以提供”;另有两人说:“自家的佃农里,有人以养花为业,可以直接从他们那里购买。”
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谢岩当即表态“马上组织人去办,一定以最快的速度先制作一批出来,好满足诸位需要。”
唐人那是讲究一诺千金的,谢岩当众承诺,旁人自无异议。 解决了恼人的“香水”问题,接下来的谈话就轻松了许多,同时不可避免的转到了正在“云凤楼”进行的“才艺表演”,有的说某某姑娘琴艺冠绝“洛阳”;又有的说某某姑娘舞技一流,那曼妙舞姿,令人陶醉! 谢岩算是看明白了,他们集体跑到自己这来,与其说是为了“香水”,倒不如说,因为家眷在,所以去不了“云凤楼”,一个个来此过一过嘴瘾,当然了,他们之中,有许多人,都留有随从在“云凤楼”里,随时可以来禀报情况,那是该捧的姑娘继续捧,该要的“香水”也要了,可谓两不耽误,尽显男儿本色。 这是一个注定不平静的夜晚,“云凤楼”内灯火通明,人头攒动,楼里的伙计们上下来回忙碌,几乎就没有空闲的时候,事先囤积的吃食和各种酒水,才到晚间就被一扫而空,不得已之下,从“永泰坊”其他青楼、酒馆和客馆又“借”来大批酒水,否则青楼无酒,岂不是成了滑天下之大稽的事了。 包括“明月楼”在内的各酒馆,无论大小,全都是高朋满座;赌坊开的盘口那里,更是不必多说,市井小民几乎都快把那挤爆了;以“云凤楼”为中心的各条街上,摊贩林立,卖什么的都有,甚至连杂耍表演的都有,叫好声,赏钱落地之声不绝于耳…… 高长史一手捻须,一手负于身后,带着两个随从在街面缓缓而行,眼前的繁华景象,令他十分喜悦,这也是他昔日从军,今日为官的目地所在。 或许是一个人逛太无趣了些,高长史走到距离“明月楼”不远处时,回首对一名随从道:“你去‘明月楼’,就说老夫请谢县男过来一叙。”
很快,谢岩带着韩跃和王三狗出现在高长史面前,并率先行礼道:“见过长史。”
高长史道:“县男何须多礼,老夫一人闲逛颇觉无趣,邀县男同行,可否?”
“乐意之致。”
谢岩毫不犹豫地说。 两人并行,不久,高长史道:“谢县男以为,学堂的问题,解决与否?”
谢岩微微摇首道:“能够写诗作文的人不少,适合当先生的极少,迄今为止,我眼中合意的,仅有一人。”
“奥,可是卢照龄?”
高长史问。 “非也”谢岩否认道:“卢升之才学高人一筹,志向远大,意在朝堂,区区学堂,留不住他的。”
高长史什么话也没说,等于默认了谢岩的说法。片刻后,才问:“那县男属意之人是?”
谢岩道:“今日有两人以文章换的一壶‘烧酒’,其中一个郭姓中年文士,以‘红妆赋’换得,此人得到酒后,并未停留,而是直接离开,我听闻后,甚感奇怪,便命人去了解一番,得知他家境清贫,生活困难,自幼苦读,方有所成,依靠替人书写信件为生,然其妻早亡,留下一幼子,其父老迈尚且外出谋生,他今日换酒之举,乃是听闻此酒在世面上可售卖五贯钱,故特意为之以图贴补家用,我以为,此人有才尚在其次,最要紧是懂得生活之不易,且自身在困难中从未放弃,如此先生,方可称之为‘师’,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而谢某以为,传道为首,其余皆辅。”
高长史沉默许久之后,道:“说的好啊!若非你就站在老夫面前,老夫是决计不会相信此言是谢县男所说的,‘传道、授业、解惑’区区六个字,道尽为人师者之精髓,谢县男之才,老夫佩服佩服啊!”
谢岩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说是自己的话,赶紧把话推到自己的先人身上,反正谢安名气够大,多一点,少一点的,没有关系。 两个又走了一小会,高长史驻足问道:“有件事,老夫一直不甚明了,意欲相问,就不知谢县男能否坦言告之?”
谢岩道:“长史请问无妨,我自当直言。”
“老夫非常奇怪,以县男之军功及家世才学,为何不留在‘长安’为官?而非要来‘卫岗乡’呢?”
高长史注视着谢岩,认真地问道。 谢岩亦看着高长史,反问道:“‘长安’做官很好吗?以长史之政绩,‘英公’之地位,升任更高官职易如反掌,然长史似乎并无此意,想来与谢某的想法相同吧。”
高长史闻言先是一怔,继而“哈哈”一笑,一句没说,转身前行。 聪明人之间的对话,往往不需要说得太清楚,一笑之间,什么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