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多迷信,有人说那一晚的星辰坠落,是因为章叔胤被杀,导致的天象反应。 谢岩和冯宝乃至崔义玄对此说法那是嗤之以鼻,完全不予理会,也更加没空去过问,他们要做的事太多了,那里能够把时间用在这种无聊事上。 但在“睦州”城中,有一个人却从中看到了机会。此人姓苏名永兴,是城里一个穷困潦倒的读书人。 叛军占领“睦州”期间,曾有心请他做事,毕竟这年头读书识字的人少啊!可几次找他时,都是在喝酒,而且喝的那叫一个昏天黑地,辨不清东南西北,派去请他的人,每次都是被其吐的一身秽物,弄得不欢而散。他哪是什么喝醉啊,只是不想加入叛军而已。 星辰落地当晚,他也看到了,起初并没有放在心上,等到百姓们说那是和章叔胤有关联的时候,他先是笑而摇首不予置评,等回家之后,却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越觉得不对就越使劲想下去,别说,还真给他想出点东西来。 苏永兴觉得,凭借自己想到的事情,应该能够得到刚刚大破敌军的“明威将军”青睐,说不定还能够搭上一条青云之上的路。 苏永兴越想越觉得可能性很大,面上不觉流露出笑容。 原“睦州刺史”府,先后住过陈硕真、章叔胤,现在又轮到谢岩住在那,守门的卫兵自然都是“卫岗乡”跟来的。 “站住,汝找何人?”
卫兵看到一介书生模样的人走了过来,将其唤住,并主动问话道。 “平民苏永兴,请见明威将军。”
苏永兴说着拱手施礼道。 “将军正在见客,恐无暇接待,汝可去门房处,将请见事宜做一登记,自会有人禀报。”
守卫说的很客气,也很详细,说着还用手指了指大门左边。 苏永兴按照卫兵所指,来到一间房门前,见门上挂有一块木牌,上写有三个字——登记处。 推门而入,好家伙!人不少呢! 四张案几前,每一张都有七八个人在排队,而案几后,却都是年轻人,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 苏永兴很是好奇,便加入到其中一支里排队,他想搞清楚,这个“登记处”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从周围人的对话里,苏永兴听出来了,排队的人都是百姓,是来询问一些家长里短事情,并不是如自己一般来找“明威将军”,但是他感兴趣的是,那些年轻人将百姓诉说的问题记录下来以后,会怎么处理?是束之高阁呢?还是如何。 正因为如此,轮到苏永兴的时候,他反到不着急先说自己的事情,而是问:“小哥,我等百姓反映的问题,将军会一一处理否?”
“校尉哪有这个时间?会转呈对应官员处理。”
年轻人头也不抬地回答道。 “校尉?”
苏永兴迷惑地问了一句。 年轻人这个时候似乎忙完了手上的事情,抬首道:“我家校尉就是‘明威将军’,吾乃韩跃,原先是将军的勤务兵,不知汝为何人?所来何事?”
韩跃不回答还好,回答之后,苏永兴搞不清楚的事情就更多了,只不过韩跃的问话他必须回答,故而应道:“吾为‘睦州’苏永兴,特来请见将军,为的是退敌一事。”
“退敌?退何方之敌?”
韩跃反问道。 苏永兴道:“事关军机,请恕吾不便多言。”
“兄台进过学?”
韩跃又问。 “家学尔,难登大雅之堂。”
苏永兴道。 韩跃道:“既如此,请稍候,吾去去就回。”
“多谢!”
苏永兴施了一礼同时道。 其实韩跃并没有因为苏永兴是读书人而高看一眼,只是从对话中感觉到,面前的这个人应该没有说谎,所以决定去问一下谢岩,要不要见他一面? 功夫不大,韩跃去而复返,对苏永兴道:“非常抱歉,我家校尉正在陪同重要客人,实在无法走开,不过,事关军情,耽误不得,我家校尉请冯宝校尉代为招待,不知可否?”
“对了,冯校尉是军中第二人,亦是我家校尉同窗。”
韩跃特意补充说了一句,所为就是不想让苏永兴觉得自己被人怠慢了。 见不到“明威将军”,本也在苏永兴意料当中,况且他也从韩跃的话语中听出,并不是别人有意怠慢,而是真的有事,再说了,能够见到军中第二人,也已经是很有面子的事了,他哪里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呢? 自“睦州”城下歼灭章叔胤后,冯宝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泡热水澡,连续行军、作战,他感觉自己太累了,再不好好放松放松,实在有些对不起自己了,所以,谢岩今日召集商贾研讨如何恢复“睦州”繁荣以及重建的会议,他就没去,他只想在热水中美美的睡上一觉。 “校尉、校尉。”
正闭着眼享受着的冯宝,耳听方九在叫自己,一动也不动的问:“何事?不是说了没事别来找我吗?”
“韩跃来了,还带了一个人,说是谢县男请校尉代为接待,此人有重要军情汇报。”
方九一口气把事情说清楚。 “重要军情?”
冯宝睁开眼,看了看天花板,心想:“莫不是陈硕真到了?”
不管怎么想也没人能回答他,冯宝只好叹了口气道:“算啦,算啦,去告诉他们,我马上过来。”
苏永兴第一眼见到冯宝时,感觉只有两个字——年青! 尤其是不蓄须,头发也不梳发髻,仅向后拢成马尾状,以丝带缚之,简单且又与众不同。 冯宝倒是没多看苏永兴,依旧很随意地道:“韩跃,警官又有何事啊?”
韩跃太清楚冯宝的脾气了,也不客气,直接道:“这位苏先生,有军情禀报。”
冯宝坐回到自己的案几后,招呼苏永兴道:“有什么话坐下再说吧。”
苏永兴刚刚坐下,方九马上端来一壶热茶,倒好之后,立于一旁。 “韩跃,你有事先去忙吧。”
冯宝先把韩跃打发走,然后对苏永兴道:“我叫冯宝,你呢?”
“‘睦州’苏永兴。”
“韩跃说你有重要的军情,可否说出?”
冯宝直接问道。 “吾既然来了,自然要说,在说出之前,吾想问一下,倘若证明吾所言不虚,朝廷可有何表示?”
冯宝看了一眼苏永兴,心说:“这家伙还没说就开始提条件,该不会是骗子吧?”
可转念一想,此人不应该有这胆子才是,毕竟任何年代,欺骗军队的后果都是极其可拍的。 想到了这一层后,冯宝不免稍稍重视起来,看着苏永兴道:“若你所说有大用,你提出条件就是,我想来,满足你的要求应该不难。”
现在,轮到苏永兴吃惊了,他怎么也没想到,眼前的年轻官员竟然会如此说话,大有无论你提什么条件我都能满足的意味,要知道,这是大唐,是极为看重信义的时代,若失信于人,绝对有可能成为千夫所指的罪人。 苏永兴看了冯宝一会,没发现他是在开玩笑,于是道:“近两日,城中谣传,说是章叔胤之死,乃是天意,且以星辰落地为凭,不知校尉对此有何看法?”
冯宝道:“此为百姓谣传,不值一提。”
“好,再请问校尉,以城中目前的兵力,当如何应对叛军即将到达的数万大军。”
苏永兴问出了一个冯宝没有想过,也想不明白的问题。 “你有办法?”
冯宝不相信地问。 “吾有一法可试,只是成不成,不好说,但是保证不损城中一兵一卒。”
“那你说说看,当如何应付才是?”
冯宝盯着问道。 “自‘火凤社’成立,起兵叛乱后,叛军一直宣扬陈硕真有上天庇佑,只要逢战事不利,当有天兵下凡相助,许多百姓对此说法深信不疑,它也是陈硕真至今仍有数万大军的原因所在。”
冯宝闻言点了点头,承认苏永兴说的很有道理,然后道:“凡妖言惑众者,皆有一套说词以欺骗百姓,此事古来有之,不足为奇。”
苏永兴道:“吾有一套说词,或可瓦解叛军……”接着,他将自己想的事情,毫无隐瞒地和盘托出。 冯宝听得那是连连点首,显然觉得很是有理,直到苏永兴说完后,他才接过来道:“你是如何想到的?”
苏永兴道:“实不相瞒,此受市井流言启发想到。”
冯宝想了一下,颔首以示明白,再道:“你的设想很是不错,成功可能性也比较大,那么请问,你需要什么样的回报?或者条件?”
苏永兴通过短暂的谈话,多少知道了眼前的年轻军官是个喜欢直来直去的人,当下直言道:“吾欲为朝廷效力久矣,愿能够获得一个机会。”
这个要求并不出冯宝意料,来大唐多年,他已经很了解,在大多数人心里,为朝廷效力,可算是一种执念了。 冯宝道:“以先生之谋划,瓦解陈硕真大军,当有很大可能性,凭借此功勋,得到朝廷封赏,理所应当,然先生以为,凭此任职官员,适合?”
冯宝提出一问后,不等苏永兴回答,又继续道:“以‘睦州’为例,经此大乱后,当如何重建?若先生为官,又如何带领百姓走出贫困呢?”
苏永兴不知所措茫然地看着冯宝,很显然,他回答不了,甚至于从来没有考虑过。 “为官一任,当造福一方,以所学为官,行造福万民之事,才是为官应有之道,先生不妨回去好好想想,究竟应该怎样去做?想清楚了可以再来找我,短时间内,我不会离开的。”
走出“睦州刺史府”,苏永兴一路都在想着冯宝说的话,他不笨,听得出来冯宝的话话里意思,那就是问:“你知道怎样当官吗?你具备了当官的能力吗?光靠一腔热血和为国为民的想法,那是根本当不好官的!”
且不说苏永兴怎么去想,再说冯宝,他等谢岩空了下来以后,就过去找了他,将苏永兴的建议说了一下…… “好主意呀!你想出来的?”
谢岩有些不相信地问。 “当然不是,那人不是你让韩跃带到我那儿去的啊?”
冯宝反问道。 谢岩回想了一下,好像是有这么回事,说道:“此人倒也不凡,能够想出来这么一个方法,他是什么人?”
“一介书生,还是很想当官的那种。”
冯宝简单说了一下。 “想当官没有错,此事你看着办好了,只要不埋没了别人的功劳就成。”
谢岩显然没有放在心上,只简单地回道。 冯宝问:“那你打算照着做?”
谢岩点点头,道:“没错,而且要尽快,陈硕真亲率六万大军,已经到达距离一百里外的地方了,再有两天,差不多就可以直抵城下了。”
“来了好啊,刚好可以认识认识,听许恢说,她还挺漂亮的。”
冯宝笑着道。 “我也听说了,到时候看看是不是真的。”
谢岩顺着冯宝的话说下去。 他们两个人以开玩笑的方式结束了谈话,对于他俩来说,原本就不担心陈硕真来,现在真的来了,反而是好事,能够依托城池打完这最后一战,总好过长途跋涉去“歙州”的。 叛军六万大军不日抵达城下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全城…… 与此同时,城里不知道从哪里又传出一个消息,说前几日的星辰坠地,和章叔胤无关,他的身份还不配!那是陈硕真的将星坠落,是老天爷告诉大家,陈硕真多行不义,违背天意,打算带她走了!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仅仅一夜之间,整个城里的人都知道了此事,更有好事者指出,当初章叔胤对外说,陈硕真从天上下凡到“青溪县”,法力无边,变幻莫测,可以召神将役鬼吏,然而,童文宝、章叔胤两路先后被官军所破,也从未见到一个“天兵天将”,可见老天爷是生气了,根本没理会陈硕真的死活。那么,失去了上天眷顾和庇佑的叛军,其下场也就可想而知了。 谣言千遍成真理!千年后的文明世界尚且如此,更何况大唐。 “永徽五年”二月二十五日,天色刚亮,谢岩即得报,叛军已至西门外十里处。 “走,咱们去看看!”
谢岩叫上冯宝,以纯属看热闹的心态,前往西门。 站在西门城楼前,谢岩、冯宝等一众官员,眼望不远处旌旗招展,如同潮水一般的出现的叛军,他们时不时的指指点点,谈笑风生,完全没有把叛军放在眼里的模样,给了身边的人以莫大感染,让每个人都觉得——六万大军能怎样?陈硕真又能怎样?来了也是白来! 军心、民心皆是如此,陈硕真又岂能不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