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没有什么奇怪的,人都很熟悉,那唯一能让人感觉到怪异的就在于布置与陈设了。 “太师椅”、“茶几”、“四方桌”是客厅主要摆设,而唐人常见的案几等物却是不见了踪影。 洛峻刚进屋时,被洛克然发脾气一事给吸引了,并没有太在意,此刻闲下来方才注意到。 洛峻只问了一个开头,洛克然即明白了,笑道:“乡里大多数人家都换成这样,三弟日后即知,很舒服、很方便,要比原先的好很多。”
些许生活方式的改变不值得多去询问,洛氏兄弟随后又说起一些其他事情……直到管家再次匆匆走了进来。 管家终于找来了今天的报纸,而且有两份。洛克然没有去问报纸的来路,而是接过一份,认认真真地看了起来,甚至于连给洛峻一份也没顾得上。 好在管家不敢忘记,将另外一份递给洛峻,然后自己站立一旁等候着。 今天的报纸内容多,所以每份有四张之多,洛峻先是好奇地大概翻阅一下,尽管他早就知道“卫岗乡”对于印刷术的改变,可今日才算是第一次真正见到实物,他不得不感叹——这太神奇了!每个字大小一致,字体一致,甚至于连字与字的间距也完全一致,此绝非人力可以相比的。 洛家世代经商,上一代依靠隋末乱世时倒卖盐、粮等物资发了家,作为洛家新一代里的佼佼者,洛克然已经是事实上脱离了洛家,自立门户了;而洛峻,正在一心谋取家族下一代继承人的位置。然而,当看到报纸上所刊载的内容之后,洛峻终于有些理解兄长当初的选择了。 兄弟俩各自拿着报纸一言不发,只是在那翻过来翻过去,似乎看了不止一遍。 许久过后,洛峻抬首看向洛克然问道:“兄长,这、这上面说的,当真?”
若是换在过往,洛克然必定毫不犹豫地说:“绝无虚假。”
但今天,他还真不敢说。并非他怀疑谢岩,而是“规划”当中的许多内容,太超前了,他压根理解不了。 面对洛俊的提问,洛克然想上片刻之后,道:“当然不会有假,这登上报纸的事,等于是乡里对百姓的承诺,不可能说着玩的。只不过,其中有太多事,为兄还想不明白啊。”
洛峻点了点头,因为很多他也想不清楚,于是又问道:“兄长,五年当中如此庞大的计划,所需要的钱财可谓不下数十万贯,小弟很好奇,‘卫岗乡’有如此雄厚的财力?”
“没有!”
洛克然干脆利落地道:“乡里富裕,和官府倒是没什么关系,据为兄所知,全乡年年收支大体相抵。”
“那何来钱财实施?”
洛峻吃惊地问。 “呵呵”洛克然口中轻笑两声,跟着将报纸放于桌上,端起热茶抿了一口,再放下茶杯道:“三弟多虑了。谢、冯两位校尉,旁的本事为兄倒还不敢多说,可要说起挣钱,即便哪天他们用黄金铺条路,为兄都不会觉得奇怪,放心吧!他们肯定有办法。”
洛峻见兄长如此笃定,便换了一个话题问道:“兄长可有意参与其中?”
“当然要参与!”
洛克然想也不想地道:“为兄全部家当大半都在乡里,那可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参与才是自绝之道。”
说完,他话锋一转,道:“刚好三弟在此,不妨给为兄参谋一下,那些方面,参与为好?”
“弟以为,住房和大作坊两样最为合适。”
洛峻言简意赅地说道。 洛克然闭目沉思片刻,微微摇首道:“若是单说挣钱,三弟所提那是极为合适的,然为兄与谢校尉接触颇多,他时常都说一句话‘要以发展的眼光来看待事物变化’,三弟所提的两样,都是可以看得见摸得着的事情,咱们能想到,乡里其他人同样能想到,若是费力争夺下来的话,恐怕获利也不会太好。”
洛克然的一番话,包含了后世的思想在其中,那还不是洛峻能够理解的,所以他只能问道:“依兄长之见,参与何处好呢?”
“为兄觉得,‘大棚种菜’和‘鸡鸭养殖育种’两样应该是首选。”
洛克然给出了一个洛峻打破头也想不到的结果。 “兄长所说为何?小弟怎地从未听说过?”
洛峻忍不住地问出声来。 “‘大棚种菜’即是在地上盖了房子,在房子里面种菜;至于‘鸡鸭育种’就是靠人来孵化鸡鸭,具体详情,为兄也不是太清楚,只是曾有听学堂的学生提过,好像是他们根据冯校尉的建议,尝试成功,虽说眼下损耗颇大,但是学生们表示,只要有足够的钱财和时间投入,成功只是早晚的事。”
洛峻是更加迷糊了,这些说法已经远远超过他的认知,他已经都不知道应当如何问下去了。 洛家兄弟在商议之时,以黄守义为首的“洛阳”商贾,凡是居住在乡里的,全部聚集起来,他们包下茶楼第三层,人手一份当天报纸,聚在一起商讨当如何参与今后五年的规划当中…… 同样,普通百姓也纷纷议论起来,每个人都在想着,自己在今后的日子里,能够从乡里得到什么好处…… 五天后,快马加鞭赶往“长安”的王三狗,又一次通过守卫宫门的禁兵,向宫内传话,请求面见王伏胜公公。 正在伺候皇帝的王伏胜没觉得会有什么大事,加上实在走不开,便打发身边的一个小宦官去见王三狗。 哪知道半个时辰后,小宦官空手而回,并告诉王伏胜:“来人说了,有重要文书,必须面呈总管。”
王伏胜挥手示意小宦官退下,自己则走回大殿,抬首看了一下正在谈话中的皇帝和皇后,心里盘算着此刻说出来是否合适。 李治没有注意到的事情,武媚倒是发现了,并主动中止说话,且道:“陛下,妾身看王公公似乎有事要奏。”
李治闻言转首问道:“何事啊?”
王伏胜赶紧行礼道:“陛下,‘新安县子’遣人送来重要文书,指名要奴婢去取。”
李治“哦”了一声,而后道:“取来吧。”
说完回首对武媚道:“不知谢卿家又搞出什么新花样。”
武媚笑道:“谢县子才华出众,治下百姓安乐,堪称能臣,偶尔弄些新花样也很不错,譬如那‘望远镜’,可谓是举世无双!陛下慧眼识珠,将其简拔于微末之中,那才是盛世明君所为,较先帝亦不多让矣。”
“哈哈哈哈”李治畅笑数声,颔首笑道:“本朝惊才绝艳之辈,不在少数,倒是谢卿家,能文能武,办事甚合朕意,不可多得,不可多得啊!”
皇帝与皇后间的谈话到底说了什么,王伏胜没有听见,即便是听到,他通常也都是左耳进右耳出。此刻,他缓步自宫门向回走去,时不时看一下手里捧着的一个包袱,心里盘算着谢岩托王三狗传的话…… 王伏胜很是奇怪,究竟是什么样的文书,要弄的那么神秘!他有检查过,包袱里有三本薄册,封面只标注着一、二、三,其他什么也没有,可奇怪地是,三本薄册都用了纸条做了封口处理,只要翻阅,必定需要撕掉盖有印章的封纸,以此防止他人私阅,那么,会是什么内容呢? 幸好谢岩为了防止王伏胜胡乱猜想,让王三狗特意转告一句:“文书皆是乡里政务,不涉及其他。”
正是因为有了这样一句话,王伏胜才没有在多想,单纯只是好奇罢了。 进入大殿,王伏胜径直走到皇帝面前,打开包袱,取出那三本薄册,躬身递给皇帝,同时道:“陛下,谢县子说‘请陛下按照文书上标注的顺序御览。”
李治看了一下手上三册文书,心里十分好奇,尽管嘴上没说什么,手上却是打开了标注“一”的薄册。 翻开第一页,那是真正的封面,上书“卫岗乡商业活动统计及资产”,里面的内容很多,分门别类的统计了整个“卫岗乡”商业的实际情况,以及诸多商号、店铺的资产和经营情况。在最后的汇总当中,当李治看到一年商业交易接近五百万贯的时候,他差点当即发出惊叹声,好在最后忍住,总算顾及了自己的颜面。 这是没有结论的文书,通过各种数字向皇帝汇报了“卫岗乡”的目前的情况。 李治合上文书,微微昂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算是稍微平复一下自己的情绪,而后放下文书,取过第二本。 标注“二”是“卫岗乡今后五年规划”,里面详细记录了“卫岗乡”在今后的五年当中,想要做哪些事,包括一些困难的事先做到哪一步等等,可以说是非常详细,只不过由于内容过多,李治仅仅粗略看了一个大概,又换成了第三本薄册。 实际上,前两本都是铺垫,谢岩真正需要让皇帝重视的是这一本,即——“奏请在卫岗乡实行新商税”。 光是封面的标题,李治不免就被吓了一跳!要知道,唐朝税制大体沿用前隋,税率是高祖制订,贞观一朝未做改变,如今谢岩突然提出更改税率,简直有些异想天开的意思。 然而,当李治刚刚看了一个开头,就被深深地吸引住,原因也非常简单,谢岩在开篇第一段就说:“以今日乡里之商贾交易总额来看,每年应当不少于五十万贯商税才为合理,其中朝廷当得三十万贯,乡里可得二十万贯,此乃朝廷与地方二者皆得利之最佳结果。”
李治已经坐上龙椅有六年了,他太清楚这段话里的意思了,很明显,谢岩就是想通过新税率获得钱财来进行那个规划,当然,对于朝廷来说那也是非常划算,等于凭空多出一笔巨大财富,无论是用于赈灾,还是其他什么事,那可都是极为重要的。 李治继续阅看下去,发现谢岩写的很详细,先说明了现在的税制和税率对于商贾和大户而言,实在太低了,其根本原因在于,税收主要作用于原材料上,比如木材、粮食、生铁等,但是对于加工后的成品,包括贩售都不再征税,是极其不合理的现象。 谢岩还在文书里特别举例“香水”,一瓶售价最少三十贯,大约需要十斤花瓣,本应该是在三十贯的基础上进行征税,可现实情况却是,税收在了花瓣上。换句话来说就是,一瓶香水真正的纳税额只有十文钱,已经少到可以忽略不计的程度,而且更重要的是,交税的人是种花的花农,生产和卖香水的人反而不用交税,真正的利润都被这两者给拿去了,最辛苦的花农反而是获利微薄,且需要承担朝廷税收。 此等现象在大唐其他地方并不突出,那是因为其他地方通常都是没有经过加工的,相当于原材料直接贩售,所以并不明显。 可“卫岗乡”就不同了,乡里大多数货物都是加工之后的,所以售价较高,加上商贾之间的交易频繁,导致交易活动的总额异常庞大,如此一来,给朝廷带来巨额税收流失。 文书当中,谢岩自始至终都在阐明事实,用相关统计数据告诉皇帝,他没有在文书中直接告诉皇帝应该怎么做,通篇使用最多的词汇是“建议”,尤其是在最后,谢岩说道:“全乡地少民寡,若实行新商税出了问题,当可以随时叫停,若证明可行,相信于国自有百利,臣请陛下斟酌。”
李治轻轻地将文书放下,多久不发一语,甚至一句话都没有说,完全是一副陷入沉思的状态。整个大殿里安静极了,没有人知道谢岩的文书里到底写了什么? 包括皇后武媚在内,所有的人都不敢发出声响,而是静静地等着……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