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岩转过身来,看着他,一旁的兵丁不由打个寒战。 “我是想,或许太太已经逃出去了。”
王墨笑了笑,对他的神情视而不见,“如果果真如此,大人再这样找她,就会将她置于危险之境。”
卢岩看着他,神态缓和几分。 “不如借着镇平县的大火,对外宣称,咱们找到了太太和少爷。”
王墨慢慢说道,“这样,避免了其他别有心思的人马搜寻太太,也迷惑了李长三,如果太太果真在逃亡中,她的危险就降低了很多,当然咱们的寻找还是得找,不过转为暗地,从明转为暗咱们更为便利。”
“如果她还在他们手里呢?”
卢岩问道。 “那就正好逼着他们摊开来跟咱们说,躲了这么久,也该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王墨说道,看着卢岩的神色,又郑重道,“大人,放心,还是那句话,只要大人安好,太太和少爷必然安好。”
卢岩沉默不语,王墨便也不再说话,他知道这是这个男人在思考,过了一刻,卢岩点了点头。 王墨松了口气,又有几分欣慰,对于一个满腔抱负的人来说,世上还有什么比自己的意见被人接纳采用更高兴的。 “你安排吧。”
卢岩说道,没有再多一句质疑。 “是。”
王墨躬身应声,抬起身又微微皱眉,“只是有一件事不好办,消息散开容易,如何让人信服却有些麻烦,往日太太常在外行走,虽然可以宣称养胎闭门在家,但如果长时间不露面,比如一些吉庆祭祀场合,还是难免引起怀疑。”
他说着叹口气,卢岩没说话,室内又沉默下来。 “如果只是偶尔在人前露露面,不需开口说话只是站一站的场合找个人代替一下,倒也能应付过去。”
王墨抚掌说道,为自己这个念头高兴,但旋即又皱眉,“只是一时哪里去找和太太相似的人…..” 卢岩忽的笑了笑。 “这个,倒也不愁。”
他慢慢说道。 这可是这么多天来,卢岩第一次露出笑容,王墨都忍不住有些想喜极而泣的冲动,但那笑容只是一闪而过,且并非是欢悦的笑,他心里又重重的叹了口气,如果太太一日不见,这个男人便再不会知道高兴是什么感觉了吧。 而此时刘梅宝站在路边也是一阵迷惑。 那日爬出火场,她抱着卢舫没方向没头脑的一阵乱跑,只跑到再没有一丝力气瘫软在地上,然后黑夜里借着星光看到自己站在一条河边,不远处停泊着一艘载着货物的船,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抱着卢舫翻进去,挤在货物中间就昏睡了过去。 天亮之后货船上的人很快发现她们,顿时惊讶的大喊大叫。 “我们是逃难的,实在是累极了想歇歇脚,没想到睡过去了。”
刘梅宝抱着卢舫诚恳又惶惶的对这些人道歉。 这年头什么都稀奇,最不稀奇的便是到处都是逃难的人,再看她一个妇人,又带个孩子,看样子肚子里还有一个,半点威胁也没有,这些人便信了,到了码头之后便放她们下去了。 刘梅宝打听了这个码头叫三山,最近的县城叫泰庙,府城叫樊城,至于哪个省,他们就说不出来了,刘梅宝也不敢再问,刚刚脱离被挟持她还有些惶惶,而且也知道危险并没有远离,道谢之后带着孩子忙忙的离开了。 她不敢进城,但也不敢往偏僻的地方走,想要逃想要躲但又不知道往哪里逃躲在哪里,慌手慌脚的胡乱的走着,走到现在更加不知身在何处。 “娘..”卢舫拉了拉刘梅宝的衣袖。 刘梅宝从短暂的迷惘中回过神。 “是不是累了?娘抱着你。”
她说道,伸手。 卢舫摇摇头,坚决的推开了娘的手。 “我不累,娘要是累了,坐下歇歇..。”
他认真的说道。 刘梅宝伸手抚着他的脸笑了。 “我也不累。”
她说道。 “那弟弟会不会累?”
卢舫皱着眉头,小大人的模样问道。 提到肚子这个孩子,让刘梅宝有些揪心,她伸手放在腹部,五个月多的身子已经开始显怀了,她试着诊脉,没有发现异常,但至于到底如何,她的水平有限也不知道。 从家里的事一直到被劫持,心情焦虑抑郁,路程颠簸,以及几次的安眠药物….. 刘梅宝叹了口气,但愿一切安好。 “没事,弟弟不会累的。”
她对卢舫笑道,捏了捏他已经瘦的没有肉的脸。 说完话,她抬起头四周又看了下,决定还是回码头。 卢舫虽然说不累,但一个小孩子又惊又吓,且在奔波这么久,不累是不可能的,因此当她们母子走走停停再次回到码头时,天已经隐隐黑下来。 这个地方到处充满烧杀劫掠后的痕迹,一路上遇到的行人屈指可数,充斥着一种荒凉之气,但码头上还是人不少,此时就更多了。 刘梅宝忽地停下脚,伸手将卢舫抱起来,慢慢的贴着几间货仓房挪过去,天色阴暗,码头凌乱不堪,并没有人注意他们。 “见没见过这个人…” 走近了听到不断有这种问话传来。 “妇人带个小男孩..” “这么高…” “是孕妇…” 刘梅宝抱着卢舫一动不敢动,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她紧张的神经就要断掉,但却印证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她已经脱离被劫持的境地了,只是这些追查她的人到底是何方人马却不得而知。 这些人之所以要挟持她,她刘梅宝心里清楚的很,不过是为了卢岩而已。 刘邦能做到与敌人分享父母妻儿肉汤的境地,且不论其心底的真实想法,但卢岩,刘梅宝在这时候不由笑了笑,他绝不会说出这种话,就是假的做戏也不会说。 她绝不能轻易表露身份,否则陷入危险的就不止是她母子二人。 “有这样的人坐船要北上的话立刻禀告,否则有你们好看。”
几句低声的恶狠狠的话随风飘过来。 所幸在刘梅宝抱着卢舫转回来之前,那些人已经搜查过这里,此时没有再搜查一遍,询问一番无果后离开了。 刘梅宝紧紧抱着卢舫依旧一动不敢动,缩在墙角任夜色将身形吞没。 五月的山西天已经热起来,民众换上夏衣,军士们的新夏袍也全部发放到位,天地间一下子变得花红柳绿起来。 “果然没错,太太那次逃出了,这些日子湖广一带的码头路口明里暗里都在核查带小男孩的孕妇,看来只要再过一段,大人您带着周少奶奶出席一次河东堡的公祭,想必李贼等人就要彻底放弃搜查太太了。”
王墨翻看着手中的一叠文书,露出一丝笑,这些都是卢岩手下精锐的尖哨搜集回来的。 卢岩坐在桌案前,正专心致志的提笔书写什么,听着王墨的话,他的手微微有些发抖,但依旧稳稳的收住了最后一笔。 桌面上摊开一张写满字的纸,王墨状若无意的扫了眼,看到开头的梅宝二字,便错开眼不再看了。 卢岩静静的等纸张晾干,慢慢的小心的将纸张叠起来,从旁边取过一个信封,用笔一刀一刀的写上重重的第五十六天五个字,然后将那纸张装入其中,打开桌案上一个小木匣子,这木匣子里已经摆着几个同样的信封,他将新的这个放了进去,这期间王墨也没有说话。 “我不想知道这个。”
他站直身子缓缓说道。 “湖广一带被李长三重新控制,这是他的老巢,咱们又不能太冒进免得被发现,所以..”王墨有些遗憾的摇头说道。 所以还是没有她和孩子的消息…. “按照大人说的查寻药铺药行的事也在进行,咱们官兵不好进,盐商以及药商们都吩咐了,估计很快就能有消息,大人,放宽心。”
王墨低声说道。 卢岩站在桌案前望着门外沉默不语,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起,他的鼻头发酸,梅宝,小船,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喊着这两个名字。 站在后院井边的刘梅宝重重的打了个喷嚏。 她揉了揉鼻子,面上露出担忧。 “这可不行,要是感冒了,就得吃药了…”她小声嘀咕道,一面抬手擦拭额头上的汗。 对于她来说,能少生一次病就是对肚子孩子最大的保护。 “沈娘子,沈娘子。”
一个大嗓门从里面传来。 “哎,来了,洗好了。”
刘梅宝忙答应着,一面伸手拎起背筐,里面洗好的碗筷发出脆脆的撞击声。 她一手扶着已经粗起来的腰,一手提着碗筷进了一间屋子。 这是厨房,灶火正热,炒锅正响,油烟满屋。 她一进来,一个四十多岁胖胖的妇人就从中抓起几个盘子利索的摆在灶台上,一旁烟雾中的男人将炒锅一端,将菜分盛了进去。 一个小伙计端着一托盘进来了,将收拾的盘碗筷搁在一旁的木箱里,端起这边炒好的菜便脚步如飞的出去了。 灶火上暂时停了下来。 “这是最后一桌客人了,待他们吃完了,咱们就吃饭。”
炒菜的男人说道,一面用腰里的围裙擦汗。 烟雾散去,露出他的身形,年纪五十多岁,身材矮胖。 “沈家娘子,你也歇息下。”
那一旁擦灶台的妇人说道。 “没事,我不累。”
刘梅宝笑道,慢慢的蹲下身子想要把收拾进来的脏碗筷放进背筐里。 “我来。”
从灶台前猛地跑出一个小身影说道。 小身影蹲下来,穿着半旧的红衫红裤子,头上扎起两个小辫子随着动作晃动。 “大姐儿真懂事。”
妇人笑道,一面伸手扶住刘梅宝,“歇歇吧,等吃完了一起收拾。”
刘梅宝笑着谢过她,没有再强求,靠着桌台站着,看着依旧蹲在那里忙活的孩子。 “娘,好了。”
孩子抬起头看着刘梅宝说道。 瘦脸大眼,圆鼻头薄唇,不是卢舫是谁,只是此时完全是小姑娘的打扮,扎起的辫子上还缠着红绳,跟身上的红衫很是相配,显得俊俏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