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不当人呐！　　刘璃一脸晦气地收起了“村花拿捏卡”。　　……我算是明白过来了。　　……所谓的纪念品，真就是纪个念吧。　　……甭想有多正经的玩意儿。　　刘璃想着店里那辆只开过一次的重型机车，　　帅酷是帅酷，但它不能载男人啊，作用少一半呀。　　不能在夕阳下，载着帅哥的机车，　　它是不完整的！　　至于之前的那个轮空，这次的村花拿捏，刘璃都不稀得吐槽。　　“还是期待下，喝假酒的，跟这挨千刀的，这俩货能提供点什么抽取吧？”

刘璃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咦，你怎么还在这，有事吗？”

刘璃看了一眼休息室门外，火化车间主任居然还在那里杵着，依然保持着点头哈腰的姿势。　　有一说一，这腰可以。　　刘璃不由得扶了扶腰，看着都觉得酸痛。　　主任简直热泪盈眶，总算是看到他了。　　他顺着杆子就往上爬，一猫腰进了休息室，赔着笑脸道：没事，我能有什么事，就是看有人在找刘老板，这不顺道嘛，我就给带来了。　　刘璃嗤笑一声，脸上表情生动无比，写满了“编，你接着编”。　　她就不接这个话茬。　　主任无奈，只能接着赔笑：“那个，要说有事，也有点事。”

“刘老板，您大人大量，刚刚的事能不能不要……”　　他伸手向着头顶指了指。　　刘璃拿眼皮夹了他一下：“不要向你们馆长告状？”

“是的是的，刘老板大人大量，高抬贵手。”

主任满怀希望地看向刘璃。　　“不可能！　　这事别说门了，连窗都没有。”

刘璃回答得斩钉截铁，冷笑道：“你不是要告我们殴打你吗？去吧，你告你的，我告我的。　　对了，记得联系小日子过得不错，以及战斗民族大使馆。”

“她们是外籍。”

主任脸当即就绿了，果断摇头：　　“不告，不告了，真不告了。”

主任苦苦哀求，又义愤填膺：“谁在造谣？我哪被打了？”

“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他乌黑的眼眶，身上擦不掉的脚印，让他说出来的话有莫名的喜感。　　允儿、玲奈、小九、娃娃，一副我们受过专业训练绝对不会笑的表情，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火化车间主任一脸尴尬，又要维持若无其事的表情，看着倒有几分可怜。　　刘璃憋着笑，问道：“真没人打你？”

“没有，　　不能够啊，　　绝对没人打我！全是谣言！”

主任咬着牙不松口。　　刘璃再一指玲奈手中的镜头，提醒道：“主任，我这边可是直播着呢，你回头再耍赖可不好使了。”

主任脸绿到发黑，还是挤出便秘的笑容，分不出似哭似笑地点着头。　　甚至不忘对直播镜头点头打了个招呼。　　那叫一个卑微啊。　　直播间里，　　随着主任一个讨好的打招呼，压抑的气氛终于被打破，大家又开始欢快地水弹幕：　　【两个花季少女围殴一个男子，究竟是法治的败坏还是道德的沦丧？　　什么？没打啊，那没事了。】　　【实惨啊这个主任，挨了打，还要证明自己没挨打，谁说我挨打我跟谁急。】　　【我还是喜欢你桀骜不驯的样子，麻烦你恢复一下。】　　【好可怜……哈哈哈，笑得不行了。】　　【忽然觉得不用员工内部价塞火化炉里了，他还是有点用的，至少够欢乐呀。】　　【不是，这的这都能忍？他是去日本进修过火影吗？】　　【这是火影被黑得最惨的一次。】　　【……】　　刘璃开始还有点疑惑，歪了歪脑袋，想明白了，笑着问道：　　“你是看到新闻还是直播了？　　知道砸场没了？”

主任老实地点头，一脸晦气：“都看到了。”

刘璃这回明白了。　　之前这个大主任口口声声坐不了冷板凳，　　一副不在乎的样子，　　完全是因为有金主托底啊。　　砸场估计许诺了给钱，还许诺了负责摆平院长之类的。　　现在，人死茶凉，钱是不用想了，院长那边也没人摆平了，他不就坐蜡了嘛。　　狗仗人势，人没了，狗的底气瞬间就木有了。　　这下觉得火化车间主任这个位置香了，　　开始害怕真的被调去坐冷板凳。　　为了保住位置，挨顿打算什么？　　刘璃无比怀疑，再挨一顿，他也是愿意的。　　主任看她半天没说话，语气中就带出了哀求：“刘老板，这个事您说……”　　刘璃打了个哈欠，摆手：“看心情吧。”

“啊……”　　这给主任整不会了，带出哭腔来：“您现在心情是好还是不好……”　　“让让。”

一个粗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然后主任就被挤了个趔趄，差点摔了个狗吃屎。　　“该捡骨了。”

老师傅就跟没看到主任这个人似的，对刘璃说道。　　刘璃顿时也没心情拿那个主任逗闷子了，对着直播间的粉丝道：　　“下面就是火化的最后一个流程——捡骨！”

“人呐，说脆弱也是脆弱，好好的人，说没也就没了；　　说顽强也顽强，1000多度的高温，依然没法真正把人烧成灰。”

“高能预警，接受不了的，就先退出吧。”

刘璃说完，转身看向痞妈，不出意外地看到她两手在小腹前用力地绞着，神情慌乱，眼神飘逸。　　她十月怀胎生出来的孩子，现在被烧成了一捧灰，几块骨，再亲手去捡回来……　　个中凄楚，刘璃也好，四小秘书也罢，包括此刻看着直播的九成九粉丝，都无法感同身受。　　刘璃带着几分恻隐地道：“阿姨，要不您在这歇着，我们去就好了。　　我们是丧葬一条龙服务，什么都可以代劳，一定办得妥当，您不用勉强自己。”

痞妈勉强扯出个笑容，咬着牙摇头，从牙齿缝里迸出两个字：“我去！”

刘璃暗叹，却也没再多说什么，径直搀扶着痞妈，出了休息室，向火化间走去。　　她心中，多出了几分感悟。　　……怪不得有长辈不送子女上山出殡的说法？　　……本以为是尊卑，是礼数，现在看来，是怜悯，是恻隐。　　让为人父母者，亲眼看着子女被烧成灰烬，或掩埋入土，　　残忍如刀，刀刀见血。　　心头滴血的血。　　“刘老板，那个，刘老板……”　　主任要追出去，先是被老师傅拦了一下，又被娃娃举着小拳头威胁吓得连连后退。　　娃娃奶凶奶凶地说道：“不要再跟来，不然打你呦。”

主任一手摸摸乌青的眼睛，一手下探麻木的裤裆，还真不敢追了，眼巴巴地看着她们走向火化间，独自一人在休息室里发出了一声灵魂拷问：　　“还没告诉我……　　你心情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啊啊啊~~~”　　……　　捡骨间在焚尸炉的后方。　　如果说焚尸炉进去的口子，像是一条传送带，　　那捡骨间就仿佛是养猪场的隔间。　　用铁架子隔出来的一格一格。　　“你们在这等一下。”

老师傅把人领到后，走了进去。　　几分钟空闲，刘璃瞄了一眼弹幕，发现刚刚的高能预警纯属白说，粉丝们就跟又菜又爱玩的妹子们似的，一边尖叫一边就是不走：　　【要见到真的骨灰了，好紧张好紧张。】　　【何止是骨灰，还有骨头呢，人骨头啊，吓。】　　【你们刚才还见到杀人了呢！】　　【丧葬直播，真长见识啊。】　　【妈妈问我为什么捂着眼睛看直播。】　　【不懂就问，辣么大的炉子，那么高的温度，还烧那么长的时间，真的还会有骨头吗？】　　【捡骨间，听名字就知道肯定有骨头，不然该叫捧灰间了。】　　【不是，敢情你们都没上过山啊，都没见过吗？你们都多大啊，小屁孩吗？】　　【你大，你哪比我大了？肿瘤比我大啊。】　　【表人身攻击啊，那个剩下的骨头，就是传说中的舍利吗？】　　【嘶，话题顿时高深了起来。】　　【不能够吧，继知乎人均百万后，火葬场人均高僧吗？】　　【噗嗤，人均高僧可还行！】　　【……】　　刘璃瞅了眼，老师傅还没出来，索性跟直播间的粉丝侃上几句：　　“舍利是不可能有舍利的。”

“就是人体比较坚硬的骨头，大部分是头骨。”

“至于舍利……”　　刘璃没忍住，还是秃噜了出来：“……温度它不够啊，烧不出来。”

“焚尸炉基本在1000度上下，想要烧出舍利，至少要把温度翻一倍。”

弹幕里的粉丝们表现出了察觉渣男出轨的第六感级敏锐：　　【琉璃姐姐的意思是不是说，只要温度够，人均出舍利？】　　【感觉高僧瞬间就很亲民有没有？】　　【低情商：很普通；高情商：很亲民。】　　【你们这是谤佛谤法，要下拔舌地狱的！】　　【好呀，那是琉璃姐姐说的，你诅咒她，琉璃姐姐，快关注他！】　　【嘶，好狠，嗯，我说的是提议关注的那个。】　　【八闽下属的湾岛，有个星云大师知道不，人家就烧出了好多舍利。】　　【谤佛？我还傍大款呢，别动不动扣帽子啊，刚有人提到星云大师，人大师活着的时候还说，他不必烧出舍利，他留下来的著述就是舍利。　　这才是真高僧。】　　【……】　　刘璃正看得兴致勃勃，嘴巴开阖就要往下说，然后就看到小九不住地冲她眨眼睛，顿时反应过来一个否认三连就甩了出去：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她接着往回找补：“我只说需要那个温度，可没说‘只需要’。”

刘璃忍不住擦了把冷汗，暗道失策，实在惹不起。　　又几分钟过去，　　老师傅端着一把黑黝黝的铲子就出来了。　　铲子头上，堆着一捧灰，几块骨。　　老师傅把骨灰倒在地上，打开了铁格断的门。　　痞妈睁开刘璃的搀扶，踉踉跄跄地进去，蹲在女儿的遗骨面前泣不成声，几次伸手，不知道从何做起？　　四小秘书连忙捧着骨灰盒上前帮忙。　　她们也不是很熟悉，　　毕竟魔都琉璃丧葬店的生意，在今天之前，那是实在不怎么样？　　不过从这第一次直播的效果来看，　　后面的日子里，这样的活计她们怕是要做到吐了。　　老师傅当仁不让地充当了主力。　　骨灰入盒。　　再用小锤子把大点的骨头敲碎，　　也填进了盒子。　　最后是头骨。　　大半个完整的头盖骨，显然是放不进骨灰盒的。　　老师傅目测了一眼骨灰盒的口径，用锤子修了修头骨，板正地放了下去，正正好在盒子里盖住所有的骨灰，　　最后合上骨灰盒的盖子。　　捡骨完成。　　在刚刚短短的十几分钟里，　　从痞子美的遗骨被老师傅用一个铁铲子铲出来的那一刻起，　　不管是逗趣、玩梗，亦或者是争辩、吵架，所有人一下子都没有了兴致。　　人说兔死狐悲，　　又说感同身受，　　只是想象一百多斤的躯体，最后只剩下那么一点灰，一点渣，一点骨，　　什么功名利禄，什么恩怨情仇，什么梦想执着，什么欲望享受……　　皆为虚妄。　　在场的，直播间里的，所有人看着痞妈将骨灰盒紧紧地抱在怀里，像是抱着无上的珍宝。　　她左右扭头，最后看着刘璃，带着哭腔喃喃道：　　“好轻啊。”

刘璃嗫嚅了一下，别过头，没有回答。　　痞妈自顾自地喃喃说道：　　“她刚出生的时候，我第一次抱她，也是这么轻的。”

“那天，我抱她回家。”

“今天，我还抱她回家。”

痞妈说着走着，向着停车场方向走去。　　这一次，她走得特别稳。　　像极了新妈妈，抱着小宝宝，生怕一不小心惊醒了她。　　在这一瞬间，　　刘璃眼睛好像被针扎了一样，紧紧地闭住，挥手示意小九她们搀扶着点痞妈。　　过了几秒钟，她才重新睁开眼睛，眼睛红红的，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刘璃看了一眼直播间，弹幕里哭声一片：　　【好轻啊，呜呜呜，三字破防，忽然被说哭了，告诉我不是一个人。】　　【你不是一个人。】　　【呜呜呜，好难过。】　　【难过，又好奇，究竟有多轻啊？】　　【……】　　刘璃看着镜头，说道：　　“火化之后，虽然因人而异，但骨灰也就是人骨碎渣，约占身前体重的3.5%。”

“一个100斤的女人，烧完之后只有3.5斤。”

“加上木质的骨灰盒，确实不比新生儿重上多少。”

刘璃顿了顿，又道：“因为痞妈要带着骨灰回老家安葬，所以今天的丧葬直播到这里就基本结束了。”

“看一场丧葬直播，就像看了一遍《金瓶梅》，　　生怜悯心者，菩萨也；　　生畏惧心者，君子也；　　生欢喜心者，小人也；　　生效法心者，乃禽兽也。”

“不知道大家看见了什么，是陋习，是杀戮，是社会黑暗，还是母爱，是悲悯，是回头是岸。”

“我只有一句话送给大家，作为第一次丧葬直播的结语吧。”

“希望大家在做一些事前，想上一想。”

刘璃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道：　　“人，是会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