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从永州到上京,即便是照一般的速度算,今儿阿圣也该入京城了。不知是否是心里太挂念的关系,从早上开始,她的眼皮就不停地在颤动,心脏亦是时不时地就是一阵猛跳。 “姑娘,这儿早上的天气很是凉快,出去外头走走吧,您过来三天了,还没到后山那瞧过呢。后山那边的风景很好的,有花有树,还能看得很远。”
红豆拎着水壶进来后,瞧着莫璃还跟刚刚一样坐在床上沉思,或者说是发呆,她便提议了一句。 佛光寺坐落在大越山的山腰处,因山中林木繁茂,所以终年有薄雾萦绕,景色不算奇险,却胜在清幽。她这几日虽就住在这里,但根本无心赏这山中美景,日夜思虑,人眼见就瘦了一圈。刚刚被红豆强拉出来后,莫璃深呼吸了一下,然后抬眼看去,只见白云缭绕,满山林木的苍翠之气扑面而来,果真有种涤胸荡魄之感,几日来沉郁的精神也随之淡了几分。 往寺庙正殿那看了一眼,此时只闻那院中的僧人做早课的声音,因不是初一十五日,所以这一大早的,连香客也没有,幽静得有些不真实。莫璃怔然半响,然后就循着石板小径往后山走去。路上的青苍之色,几欲将两人的衣衫都染绿了,不消片刻,便走到一处大青石随意铺就的台阶前,莫璃却在那站住了。 青石台阶两边,那苍天古树下,那野草蓬勃处,那乱石间隙中,全是一丛一丛一簇一簇的蔷薇花,像是疯了一样地蔓延。那样娇艳的花,却同野草同苍天古树在这乱石中争夺泥土和养分,并且还能生长得那般肆意昂扬! “姑娘,上了这台阶后,那边还有更好看的风景呢。”
红豆昨儿就来过这儿了,所以那等震撼感已过去,眼下正迫不及待的要拉着莫璃继续往上走。上面的视野更开阔,就是她看了,都觉得精神和心情都为之一爽。 莫璃心里一叹,又回头往寺庙那儿看了一会,寺中的早课还未结束,她就是这会过去,也没什么用。上了那青石台阶后,才发觉原来是通向一处观景的大山石。 果真登高望远,往前是远山白雾,往后便是碧瓦飞檐,红墙朱槛,这块山石倒真像是从天外飞来的一般,恰恰就落到这。 “咦,原来那边还有个湖!”
此时山中白雾差不多已散,红豆走上来后,忽然发觉远处有闪闪波光,仔细看了一会,即诧异的道了一句。莫璃正要说她这值得什么大惊小怪的,却顺着红豆的视线往那看了一眼后,她面上就是一怔,随后神色忽的就是一变。那个湖,那个湖……不就是,她上一世溺死的地方! 怎么会在这看到,她呆呆地站在那,怔怔地看着前方,心头忽的翻起滔天巨浪,曾经的那一幕幕即涌了上来。 为何偏在这个时候,在这个地方,看到那个湖? 难不成是在预示着什么? 她明明是已经死了的人,却偏偏又重活过来。阿圣明明早就回草原去了,如今却跟她成了亲。 命运在改变的同时,是不是也在提醒她,强行扭转原先的轨迹,是要付出代价? 上一世她死了,这一世,这一世阿圣是不是会因她而丧命! 莫璃目中骇然,不由往后一退,而就在此时,寺中忽然传来钟声,是僧人的今日的早课完成了。她被惊得胸口猛地一跳,脸色煞白,随后急忙转身往来处飞奔回去。 “姑娘!”
红豆吓一跳,也顾不上多问,就赶紧追了过去。 也不知是为印证她心里突然生出的那个不祥的猜测,还是命运要给她一次机会,从后山的青石台阶那一路飞奔到寺庙这边后,竟听说一尘大师就刚刚才回来,眼下已经回禅房了。她要求见的话,还得寺中的僧人先去询问一声后,才能领她过去。 莫璃站在那重重地喘着气,两颊浮出因急步奔跑而现出的红晕,眼中露出还来不及收起的惊恐,紧握成拳的双手也止不住地在微微颤抖。 …… 谢歌弦站到山脚下的时候,天已近中午,抬眼望去,便见那一级一级台阶在阳光的照射下,白得晃眼。 平安随谢歌弦下车后,就撑着伞过来道:“公子先去客栈内歇一会吧,都坐了那么长时间的马车了。”
谢歌弦看了他一眼:“有没下雨,你打什么伞!”
“太阳大,公子晒久了也不好。”
平安说着就将那伞往谢歌弦头顶上一遮。 “成何体统,还不快收起来!”
谢歌弦低斥了他一句,然后就往台阶那走去。 平安举着那把伞张了张嘴,却见谢歌弦已经往上走来,他只得无奈叹了口气,让车夫快将水壶给他拿过来,然后就一手夹着伞一手拎着水壶追了过去。 天确实很热,才上了一半的台阶,背后的衣裳就已湿透,额上也不停落下汗珠,不过脸色瞧着却比平日好了几分,至少看起来有了血色。平安跟着一旁,趁着谢歌弦停下喘气的时候,就要帮他擦汗,却被谢歌弦一把推开了。 公子,你既然放不下那位姑娘,当日为何又要拒了老太太的好意?平安跟在后面,看着谢歌弦继续往台阶上踩的背影,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谢歌弦跟一尘大师本就有私交,因此他上来后,只跟那寺里的僧人说了一句,然后就直接往一尘大师的禅院那去了。只是他刚走几步,却又停下转身问了一句:“请问师父,前几日是不是有位年轻女子前来找过一尘大师?眼下可是也在一尘大师那里?”
那僧人微怔之后才点了点头:“原来谢施主认得那位女施主,还请谢施主赶紧去劝一劝那位女施主吧,已经半个多时辰了。”
谢歌弦一怔,便问出了什么事,那僧人也不大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让他过去看看便知。 刚走到后殿的禅院,就看到那株苍天古树的一侧,禅房门口,太阳底下,直直跪着两个女子。 谢歌弦微怔,但面上却未见诧异,似早猜到会这样,只是眼下忽然瞧见这一幕,他还是微皱起眉轻摇了摇头。 “你在这候着。”
谢歌弦交代了平安一句,就从他手里接过那把伞。 开始有些晕眩的时候,忽然发现头顶的烈日似被云层遮住了,却片刻后,才发现那点阴影并非云层所致,而是…… “谢,谢大人!”
同莫璃跪在一起的红豆转头,一惊之后即是一喜。 莫璃怔了一怔,微侧过脸,却未抬头,只是有些木然地看了一眼他那一尘不染的袍摆。 如他之前所说,里头那位得道高僧不说答应她的请求了,就是连见她一面都不肯。不得已,她只能想出这个法子,跪在这里将苦衷道出,然而,依旧不起丝毫作用。期间有小沙弥出来劝她回去,可她如何能回去,怎么可以回去! 那上面的人,不过是受人挑拨而起的随意一念,以及随口说出的一句话,但对他们底下这些小民来说,那就是灭顶之灾。或许那些贵人根本没将这事放在心上,或许此刻他们正坐在那锦绣华屋内饮酒作乐,赏琴观舞……那些人不会在乎,是不是有人要因自己那一句话,那一个念头面临绝望长跪不起! 高空上的雄鹰不会去关注蝼蚁,更不可能会在乎区区一只蝼蚁的死活。 “或许情况并没有那么糟,他真值得你这么做。”
头顶传来他微有些低沉的声音,温和,低缓,显示着良好的教养。 莫璃眼睛看着前面,一脸淡然地道:“谢大人觉得很傻是不是,之前,有个人对我说过,我们这些人的死活,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世家大族权力游戏中的一环罢了。如今想想,这话说得真没错。庙堂之上的那些人,只是轻轻勾动一下手指,随便意起的一个游戏,我们这些人就不得不陪着玩,并且是压着身家性命地去陪他们玩!他其实也是个傻瓜,有那么好的前程那么好的身份地位不要,偏要抛弃一切巴巴地来到我身边。他都为我做了这辈子最大的傻事,我如今就只做到这种程度,又算得了什么。”
谢歌弦沉默了好一会,就示意红豆起来,将手里的伞交给她,然后抬步往禅房走去。 那禅门并未关上,莫璃和红豆旁边甚至还摆了两杯清茶,那位大师并未赶她们走,只是请她们离开。谢歌弦刚刚就发现这其中的微妙之处,难不成一尘大师也在为此事犹豫? 约一炷香后,谢歌弦又从禅房里出来,然后走到莫璃身边。 红豆撑着伞,一脸紧张地看着他,莫璃也抬起脸,目中带着抑制不住的希冀。 谢歌弦一叹:“起来吧,一尘大师请你进去。”
“姑娘,姑娘可以了,可以了……”红豆喜极而泣,慌忙弯下腰扶起莫璃。只是都跪了这么长时间了,她哪是想起来就能马上站起身的。用力握紧红豆的手,却才堪堪起来一点,整个人就失去平衡往前扑去,谢歌弦下意识的就上前两步,伸手接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