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春秋向来以逍遥派正统自居,即使他害了无崖子叛出师门,在他看来,他依然是逍遥派正统。 逍遥派的门规是谁武功高谁就当掌门,这一点也正是丁春秋后来创立星宿派之后定下的门规。 逍遥者,无拘无束,率性自由。 世俗间的门派在挑选继承人时将道德、人品考虑在内,本意是好的,结果往往却是挑选出一群伪君子,欺世盗名的骗子,打着光明磊落的旗号,做着卑鄙无耻的丑事。更有甚者,以至于同门之间自相残杀,互相陷害,多少曾经名噪一时的武林大派便是如此衰落的。 逍遥派作为道门正宗,信奉大圣不死,大盗不死的道理。故而在掌门传承的时候直接将所谓道德人品的考量去掉了,以武论尊,不管你的武功是剑走偏锋还是中正平和,只要你能够力压同门,让其他人心服口服,你就是掌门,若有人不服掌门号令,可以随时向掌门提出挑战,达者为先,能者居上。 但是无崖子在挑选继承人的时候将以武论尊的规矩改成了既比武功,也比琴棋书画各派杂学,这样一来原本勤练武功功力明显更胜一筹的丁春秋便无缘继承掌门之位了。 对于无崖子这种明显的偏袒,丁春秋大感不忿,以至于日积月累之下,最终悍然弑师。 纵使害了无崖子之后这么多年,丁春秋一想到无崖子仍然是以“老贼”相称。 在丁春秋看来,无崖子偏袒苏星河就是罪大恶极,没有将逍遥派高明武学传给他就是十恶不赦。 至于无崖子十几年如一日的悉心教诲,授业解惑,就不在丁春秋的考量之内了。 所谓禽兽,无过于此。 得知苏星河要以珍珑棋局来挑选逍遥武学的继承人之后,丁春秋大感愤怒,只带了十几名得力的弟子从星宿海一路星夜兼程往中原赶,这对一向高调讲排场的丁春秋来说,可是头一回。 这一日,丁春秋同众弟子下榻一家客店。 丁春秋被一顶四人抬的轿子抬着走。他高坐小轿,找了一群乡野蠢汉一路吹吹打打,门下弟子大吹大诵,歌功颂德,惹得路人纷纷侧目。 小轿刚刚落下,就有弟子趴下身来用身子给丁春秋当梯子踩着下轿。另有两名弟子跑到客店门口,将一匹三丈长的红毯子提前铺好,然后恭敬地退到一边,等着师父进门。 客店内的人见了这排场以为来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纷纷躲避,原本颇为热闹的客栈一下子少了一大半人。 尽管上次被慕容复打得狼狈逃窜,这次丁春秋依然没怎么长记性,在他看来,那次的经历不过是一个意外而已。慕容复最多也就是占了武学高明的优势,真要拼硬实力,慕容复年纪尚轻,又能有多少功力? 丁春秋大摇大摆地下了轿,走入客栈,所有的弟子齐声歌颂:“星宿老仙,法力无边。星宿老仙法驾中原。神功盖世,一统江湖!”
丁春秋满意地看了看手底下尽心周到的弟子,点了点头,一摆手道:“不错不错,都起来吧。”
他左手的三根手指被慕容复用六脉神剑斩了下来,如今被他用昆仑山上好的玉石混合精铁做了一个手套套在手上,手套外面萃了剧毒,这只手虽然不及以前灵便了,但毒性却更加剧烈了。 丁春秋刚刚坐定,就听到角落里有人噗嗤一笑,这一笑虽然很轻,但还是被丁春秋的各位弟子听到了,纷纷对着角落里发出笑声的那人怒目而视,大声嚷嚷道:“小秃驴!你笑什么?!”
这一桌人正是奉了玄慈之命下山联络各派英雄的虚竹等人,以玄难为首,玄寂,玄痛为辅,领着一班慧字辈和虚字辈的僧人,四处散发英雄帖,邀请各路英雄前往少林商议如何对付慕容复。 而刚才笑出声的正是虚竹的师兄,虚清。 丁春秋冷冷地看了玄难等人一眼,又换上了一副和煦的笑容,笑道:“这位小师父宝刹何处?适才为何哂笑老朽?”
虚清见对方说话颇为谦卑客气,更加得意,趾高气扬地比划道:“告诉你也不打紧。我等皆是中原武林第一大派,少林门下弟子。这位是我少林达摩院首座,玄难太师叔!丁春秋,你一个在慕容复手下落荒而逃的败犬,有何颜面吹自己神功盖世? 自从上次玄悲被杀之后,少林寺的玄字僧外出都是三人一起行动,以免被敌人偷袭暗杀。 玄难听虚清言辞张扬,眉头微微一皱。但是想到对方是丁春秋这个恶名在外的老怪,又觉自己这边集合了三名本寺高手,量那丁春秋也不敢造次。 最重要的是,这丁春秋身为邪派高手却三番两次地往中土跑,显然有插手中原事务的意思,传闻星宿派最擅长蛊惑人心,招摇撞骗。若是让星宿妖人在中原大行其道,岂不有伤少林武林中泰山北斗的名声? 因此,玄难只是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虚清,不得造次。”
虚清见太师叔也只是不痛不痒地说了这么一句,知道太师叔内心默许了自己的做法,更加得意。 他本就聪明,最擅长察言观色,揣摩长辈心意,长辈脸色一变,他就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方才丁春秋进来的时候,他注意到三名长辈明显地皱了一下眉头,于是他眼睛一转便想明白了几位地位颇高的少林僧的心意。 当即内心一喜,便出这个头来长辈面前表现卖弄一番,日后寺内有晋升的肥差,相信今天的这番表现定会给自己加分不少。 一旁的虚竹秉性善良,不愿与他人起争执,一个劲地拉着师兄的衣袖道:“师兄,别说了!”
虚清一把甩开虚竹的袖子,斥责道:“傻头傻脑的,你懂什么?”
虚竹被虚清斥责,也不生气,只是低下头来,叹息一声,默默地诵念经文,低声道:“罪过,罪过!”
虚清翻了翻白眼,懒得理会自己这不开窍的师弟。继续对丁春秋嘲弄道:“丁春秋,你要是害怕了的话,就从哪儿来回哪儿去,日后不要再踏入中原。这样以来,世上也少些祸害,多些清净!”
这声嘲讽,令所有人哈哈大笑,客店内洋溢着快活的气氛。另一个角落里,两名劲装大汉伏案大笑:“小师父,说的好!”
丁春秋门下弟子气得脸色发白,纷纷出言斥骂,上赶着在师父面前表忠心。 另外一个角落里,四人围桌而坐。为首的中年文士身材肥胖,脸色红润,一手端着酒杯自饮自酌,对眼前发生的事情全不在意。而另外一名文士面前则放着一个大碗,碗中的酒水已经喝了一大半。而其余两人则持刀带剑,一身武人装扮。 而先前发出笑声的正是这两名武人,这几人不是别人,正是慕容门下四家将邓百川、公冶乾、包不同、风波恶几人。 风波恶笑道:“大哥,人人都说这丁春秋如何了得。我看也没什么嘛。这少林寺一个小和尚都敢这般羞辱他。”
邓百川瞪了风波恶一眼,后者立刻闭上了嘴。 公冶乾摇头道:“四弟,不要小看了这丁春秋。上次公子和我提到过此人,公子说丁春秋的武功比那吐蕃僧鸠摩智也只是略弱一筹。至于毒功毒计就更不用说,万万不可小觑此人。”
听到公冶乾如此说,其余三人都是脸色一变。那吐蕃僧鸠摩智何等武功他们几人是一清二楚的,几人自认就算是合力也不是那蕃僧的对手,而丁春秋居然在慕容复的评价里只是稍弱一筹,不难想象对方武功之高。 这边丁春秋被虚清一激,神色微微一变,很快又恢复过来,笑道:“原来是少林寺的高僧,久仰久仰!”
虚清大为得意,想那丁老怪何等凶名,今天见了自己也得客客气气的,日后自己的大名一定会传遍江湖。 他得意得哈哈大笑面容扭曲:“哈哈,哈哈,哈哈。”
谁知刚刚笑到第三声,便扑地倒地,气息全无。 虚竹见师兄莫明其妙地笑了几声就摔倒了,大惊失色,连忙上前一把扶住对方,关切道:“师兄,师兄!你怎么了?”
玄难面色一变,万没想到丁春秋的手段居然如此恐怖,瞬息间杀人于无形,见虚竹扶住虚清的尸体,大喝道:“不要去碰!”
虚竹哪里反应过来?只是用手指去掐师兄的人中,感受到师兄鼻息全无,大惊道:“太师叔,师兄他,师兄他!”
玄难起身,诵念佛号:“罪过,罪过!丁施主,我这少林弟子不过言语上得罪了你。等回寺自有我少林戒律院处罚。你何苦如此狠心,妄动杀念?”
一旁的风波恶几人见丁春秋抬手间将一名少林弟子灭杀,惊出了一身冷汗,暗自庆幸自己并没有得罪对方。 丁春秋笑道:“大师怎么凭空污人清白?这小和尚明明是自己摔倒的。与丁某有何干系?要照大师所言,若是日后有人走在路上不小心摔倒了,都是丁某人所为喽?”
这般说着,内心却是冷哼一声。 刚才丁春秋暗中用内力将逍遥三笑散的毒送到了那虚清小和尚身上。这逍遥三笑散几乎无药可解,三笑之后必然死亡,神鬼难医。区别只是功力深厚之人活得可以稍微久一点而已。那虚清小和尚能有几年功力?所以基本沾上了就死。 但是令丁春秋略感惊讶的是,那名伸手去扶虚清的小和尚在沾上了虚清的尸体之后居然没有出现异常。 不过他也没太放在心上,他来中原本就是打着抢夺逍遥武学和立威的心思,有些不开眼的送上门来,倒也不错。 玄寂、玄痛二人跟着起身:“丁春秋,你妄造杀业。伤我少林弟子,今天,我师兄弟几人在此,须饶你不得!”
眼间一场大战就要爆发,客店内剩下的人纷纷向外跑去。 丁春秋道:“几位既然是少林高僧,如何这般不修心性?这小和尚得罪了老仙,老仙送他往生极乐,几位莫非也要一起吗?”
丁春秋打量着几名少林僧,觉得三名玄字僧武功都颇为不弱,光凭自己本身的武功的话倒确实要费一番功夫,但要是用毒的话,这几人倒也不算什么难啃的骨头。 玄难道:“既然如此,丁施主就跟我们回少林一趟吧!”
说着,玄难衣袖一抖,七十二绝技中的袖里乾坤瞬间用出。宽大的僧袍就像一只张开翅膀的大鹰向着丁春秋卷去。 与此同时,玄寂抽出戒刀,玄痛挥舞禅杖一左一右交替杀到,夹击丁春秋。 他们几人都忌惮丁春秋的毒,因此动手的过程中都尽量避免和丁春秋接触。 三人呈品字形夹击,丁春秋身法飘逸如穿花蝴蝶游走在三人之间,几人的攻势看似凶猛却连丁春秋的衣角都没有挨到。 就在几人斗得不可开交之际,客店外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几位少林同道同星宿老人在此讲武论经,怕是不太合适。不如听小僧一言,几位各自停手,两家罢战如何?”
话音刚落,三道身影已经来到了众人面前,为首的一人身穿明黄色僧袍,面容慈和,英挺的面容宛若明珠美玉。而另外二人也是气息绵长,内功深厚,跟在鸠摩智身后。 邓百川几人对视一眼,暗道“糟糕,这人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