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的庵里主持慈慧老尼,其实早已得到贾琏的暗中许诺,可以得到一些额外的银子。所以,此时的她也要尽力请求贾琏来承担此事。 “阿弥陀佛。大施主说得对呢!之前有琏二爷跑来数次,也都在神前许了愿。这最为心诚,神佛都会保佑。”
她躬身说道。 贾珍点点头,随即再喝骂贾蓉道:“与我说得如何?!”
“父亲自然是圣明。”
贾蓉哪里还敢说话,连忙应道。他这话说罢,想着从中可以捞些银子的贾琏,彻底放了心。 几人再随意说几句,贾珍环顾一下这个院落,随口就确定下来:“这事就由琏哥儿去办。该用的银子绝不要给我省着!说是现下有两千两,不够只管去府里账房去提!我先告诉了赖升。”
他说得豪气,那边的秦业更不再话下,直接掏出那一千两的银票,递给贾琏:“有劳了。”
贾琏连忙谦辞,随手接下来银票。那边的贾蓉看得心急如焚,嘴里低声骂了一句:“好个老秃歪喇!实在可恶!”
这声音不高不低,不知道慈慧听到了没有。总之她是没有神色上的变化,贾琏笑着把贾蓉拉到了一边。两人嘀咕几句,各自露出了笑脸。 贾宝玉远远地看到,不禁低声哀叹道:“她已经行将殁身,这些人却只想着银子。”
贾璘笑了笑,不在意地说道:“算来算去,只能是算计了自己。”
看看再没别的事,贾珍边往外走,边和秦业随口说着这里的情况。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他转头询问贾璘道:“璘哥儿,你觉得这里如何?”
贾璘淡然地说道:“院落足够使用,但各处皆是脏污。”
贾珍、贾琏、贾蓉等人略微发愣,贾宝玉已经冷笑着点头。 慈慧听得不悦,担心这笔好买卖就此消失,连忙立掌施礼说道:“这位小施主,” “说的好混账话!”
心情正在不好的贾宝玉,立刻发声呵斥道,“璘公子是朝廷命官,是你能慢待的嘛!”
慈慧立刻趴下磕头,连声说着“得罪”。 “师太有什么话,尽管说出来就是。”
贾璘冷冷地说道。 “贫尼原本正说要打扫清理的话呢。”
慈慧只得顺势说下去。 “这就好,快请起来。”
贾璘随即回道。 贾珍瞪了慈慧几眼,拉着贾璘出了庵门。慈慧和那老道远远地一直躬身,对庵里有了这桩大买卖而开心不已。 骑马往回走着,贾珍不禁也是捋须笑了:“璘哥儿说那庵里污秽,老尼似有不满。以我看来,更连她这人都污秽呢。”
贾璘听了暂未作答,那边的秦业,眉头皱得很紧。 贾珍自觉神态和言辞都不够庄重,连忙恢复了正色。贾璘略作思索后说道:“这庵既与府里来往较多,现在又正好遇到这事,不如干脆收为贾氏族产。现在正好有许多银两,先收买左近的农田,再建个庄园……” “这样虽好,但恐银子一时不够使用。”
贾珍对这边并不太感兴趣,虽然觉得是个好主意,但并不在意。他这里并不认同,那边的贾宝玉听了,心里早就打了主意。 回去城内,一行人等先回去宁国府商议确认之后,秦业再去看了看病危的女儿,再叮嘱顽皮的秦钟好好侍奉姐姐之后,就先告辞回家。 送行了他,其余人等转去荣国府,向贾母汇报查勘的情形。贾珍等人说罢,贾母表示认同,并催促尽快,以免秦可卿不能达成愿望。 贾珍再是喜爱儿媳,终究也只见到她形容大损,甚至不敢前去探看。况且秦可卿此时状况,早也有了生死开悟的大智慧。别说是贾珍,就是贾蓉前往,她也是神情怏怏,并不再予理睬。 因此对于贾母的吩咐,贾珍只有一连声地答应。贾宝玉忽然提到水仙庵污秽的事,贾母立刻不悦地说道:“我听着也是烦心。这事说起来倒也容易,就从水月庵那里,调几个稳妥姑子过去。”
贾珍连声答应着,贾璘却知道:水月庵去了几个姑子,水仙庵只有更加污秽。不过暂也不着急,等以后秦可卿脱离病危,自然就会有重新的整治。 贾宝玉提议将水仙庵改为家产、再建个庄园的事,被贾母和王夫人、王熙凤等人阻拦了下来。因为觉得管理起来麻烦,她们又认为府里目前仍是用度奢华,并不在意多个几十亩田地。再说,产业置办就要有人管。贾氏产业被上下人等明理暗里地“挖墙脚”,也是管理的难题。保不齐,挣的还没花的多,又还累心。 “修缮了那里,又派了人过去,自然就已是我们的产业。可卿那孩子要剃度,也要由琏哥儿去官府请度牒归来,索性就把水仙庵一并办到贾府名下。”
贾母看向贾琏说道。 犹豫了一下,贾琏担心这些银两,并不能使得水仙庵的主持慈慧罢手。 贾璘开口说道:“老太太说得极是。琏二哥紧着去申领度牒和修缮,以后再提建庄园的事。慈慧或许贪婪,但有个一二百两银子,足够让她动心了。”
这件事就这样定下来,众人相互参与、帮忙。再有贾府的势力,诸事进展得很顺利。 水仙庵的主持慈慧,答应把庙产以二百两银子的价格兑给贾府。但她极力恳求,说是年龄偏大,要继续留下在庵里。 贾琏一时考虑不好,就由贾璘出面解答。其实很容易,主要就是慈慧和那个老道的事情,会令旁人看着侧目。老道早已飘然离去,水仙庵里也就一切正常。慈慧仍想留下,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水月庵去了几个小尼姑,就都暂时改在她的门下,喊她一声“师父”。 有钱好办事。水仙庵的修缮工作进展迅速,秦可卿的度牒也申领了下来。就由慈慧亲自主持,小心稳妥地给秦可卿做了剃度仪式。 香烟袅袅、法器铮鸣。 看起来庄严肃穆,秦业在一旁拱手拜礼不断,再看着形容脱相的女儿,老泪纵横不断。 贾珍耳中听着这些声音,只略略地瞥了一眼秦可卿,就立刻扭过头去。走出屋子,他仰头看着沉霾的天空,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似乎剃度的不是他的儿媳,而是他自己一般而心如止水了,起码对秦可卿是这样的想法。 若是没有众亲友在场,秦可卿的丈夫贾蓉,简直看都不愿再看秦可卿一眼。先是婚后几年的审美疲劳,再就是病危之人的容貌大变,这个哥儿的绝情,似乎就有了更多的理由。 法事还在进行中,贾宝玉默默地看着,眼泪一直没有止住。贾璘看在眼里,觉得这个少年的确天然多情。 仪式结束,慈慧躬身对贾珍请示道:“秦氏法名妙珰,从此和人间再无任何瓜葛。”
这个法号的来历,也与贾璘相关。秦可卿既然剃度,就要罢去人间名姓,使用三界外的法名。贾璘因为参与修缮水仙庵的事,也会经常去看。慈慧早就畏惧这人,就讨好地开口询问。贾璘略作思索后,随后回道:妙珰。 贾宝玉立刻称善:好!华榱璧珰,更有“腰若流纨素,耳著明月珰”的话。无论是尊贵还是美艳,她足可享受这样的法号! 慈慧早就笑着躬身答应下来,口称:这样的法号,才足以匹配她。 现在众人听到慈慧喊出秦可卿的法号,就一起伴着法器的奏鸣声,与众尼姑高唱佛号。秦可卿神情恍惚,也是落泪颔首不止。 随后由丫鬟、婆子和尼姑们一起,小心地把秦可卿抬到铺着厚厚的,素色织锦被褥的步辇上。 法器、诵经的声音,一直不绝于耳。众人眼见这个没剩下多少斤两的女子,再被送进了院里停着的马车上。 一众女眷看得心疼,不禁都凑上前哭别。尤氏忍不住拉她的手说道:“总是有一场缘分。媳妇此去,千万保重。”
秦可卿略微摇了摇头:“妙珰只会在庵里唱祷,但不会再念及俗事了。”
王熙凤拉着她的手,哭着说道:“可把我心疼死了!老祖宗和太太们,都要我转告你,千万保重身体。”
秦可卿惨然笑道:“妙珰但有一口气在,每日里就是为老祖宗祈福。”
王熙凤泣不成声,平儿担心场面过于悲伤,就劝她走去一边。见秦可卿的心意已决,旁边的贾珍连连大赞了几个“好”字。 抹了抹眼角,他合十说道:“就请慈慧师太与诸位师父,带着妙珰师父转回庵里去吧。”
慈慧应声“是”,随即再次念起经卷,步行跟着马车出去宁国府。王熙凤不忍跟行,只得喊了一声:“我抽空去庵里看你!”
因为算是断了缘分,贾珍和贾蓉只是送到府门口,就由其他族人代为护送。 “蔷哥儿代我们前去,有事回来转告。”
贾珍大声吩咐着说道。 十六七岁年纪的贾蔷,嘴里答应着,骑马跟在车后。一路上,他看着前面的马车,眼神有些发呆。 “蔷哥儿有心事?”
贾琏笑着说道,“是在想谁呢?”
听到他的问话,贾蔷回过神来,脸上有些发红。 作为贾氏后辈,他从小父母双亡,被贾珍看护养大。人品俊秀风流,他更胜于贾蓉几分呢。 所谓看人看圈子就行。他被贾珍溺爱,受到贾蓉关照,可想顽劣也多有“传染”。更还有他与贾珍父子龙阳之好,甚至与秦可卿还或有隐秘事的传闻。 但贾璘知道,所谓顽劣就是贵公子的习性。失去了顽劣的根本,譬如钱物、环境,顽劣何从再来呢?贾蔷这人心地总还善良,言行与贾宝玉有几分相似,对女孩子很痴情、专注。 贾璘看看他笑道:“蔷哥儿还在家塾吗?”
贾蔷见他发问,立刻感到紧张。这是因为两人的家世、年龄仿佛,都是孤身长大。贾蔷还有贾珍照顾,贾璘却基本靠自己打拼。 现在贾璘已举业为官,而贾蔷还在羞耻的倚靠着贾珍父子过活。他因此自惭形秽,若是两人平日见到,早就趁机溜走了。 今天实在避不开,又是贾璘主动来询问,贾蔷只好连忙拱手回应道:“回璘大爷的话,侄子勉强还在家塾,其实是读不下去了的。”
他说得倒是坦诚,脸上却已胀得通红。 “这也好。”
贾璘有意放慢了速度,和他拖在队列的后面,“不能举业,那就要尽早做些事情,以免总是吃用捉襟见肘。”
贾蔷嘴里连说了几个“是”,在这个刚开春还寒凉的天气里,觉得后背已经因为羞愧而汗透。 贾璘转头看看他,不禁笑了。忽然意识到什么,贾蔷立刻拱手说道:“求璘大爷照顾!”
这人毕竟机灵,又知道与贾璘走得很近的贾芸,目前已经帮着贾璘打理家务,分得了不少银子呢。论起来,贾蔷比贾芸还大一岁,岂能不懂得个中道理? 贾璘见他“上道”,对他点了点头。得到暗示和鼓励,贾蔷顿时激动起来。看看左右无人注意,他急得额上冒汗,低声说道:“等下就给璘大爷磕头!若能照顾侄子,您就如同生身父亲一样!”
红楼里的人们都是精明非常,贾璘心里满意:先有贾芸,再有贾蔷。 贾芸一直孤苦,所以很容易调教;而贾蔷虽然羞愧,但的确目前吃喝花用不愁。所以,要对这人好好地“折磨折磨”,方能真正为自己所用。 “现在就有一件事,只不知蔷哥儿是否愿意做。”
贾璘神情漠然地说道。 贾蔷激动得几乎立刻流出眼泪,连忙一带马缰绳凑近前来,低声急切地说道:“父亲大人再要不说,孩儿我立刻就下马跪求!”
贾璘连忙摆摆手,看了看他。 “父亲大人若是让我能去您的北黑水农庄,我就是给芸哥儿当随从也是心甘!”
贾蔷接着恳求道。 “蔷哥儿莫急。”
贾璘开口劝说道,“现在这事做起来也是极为容易,倒也能挣来几两银子。”
“就说父亲大人能给孩儿找条活路!”
贾蔷立刻赞不绝口。 “秦氏剃度出家,水仙庵得到整饬。附近虽然没有大肆购买,却也有几亩田地。伴着协理庵堂的佛事,就会有几两银子的辛苦钱。这里面的香火钱,我不说你也懂得,可以落一些。另外,田地的协管,也自然会有酬劳在其中。”
贾璘低声说道。 贾蔷听得明白,先是欢喜再就愁眉苦脸:“璘大爷说的这事的确极好!可我却哪里争得来这件美事?”
“的确。这个庵堂才被贾府买下,定会有许多人盯着。”
贾璘低声说道,“不过,这个庵堂终究需要靠府内拨钱,才能够维持日常花用。所以,如果我在附近买下几十亩田地,只说算是捐给庵里的香火钱。你想,打理庵堂的这个差事,该由谁来承担呢?”
“啊呀!孩儿再糊涂,难道还不懂得这里必归璘大爷嘛!哦不,是父亲大人。”
贾蔷激动、喜悦得词语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