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福了福,袭人抬手擦擦眼角,低声说道:“我前几天回家看看,母亲和哥哥说是想要给我赎身呢。”
“哦。他们这样着急吗?”
贾璘询问道。点点头,袭人的眼泪落了下来。 大约知道她是在动小心思,贾璘蹙眉说罢,轻叹了一声顺势说道:“我们相处了好几年,你这样说,我可怎么舍得?!”
袭人听着也是动情,不禁再走上前几步。咬着嘴唇,她犹豫片刻后,低声说道:“璘大爷救了我,我又岂能没有报恩之心?奴婢本不愿出去。因此即便有母亲和哥哥逼迫,我若不答应,他们也是没念头。”
“这正好啊。”
贾璘把折扇拿在手里拍了一下,用欣喜的眼神,看着这个很有心计的女孩继续表演。 袭人果然又微蹙眉头,嘴里迟疑地说道:“我自然也想继续侍奉璘大爷,可心里又有几句话,不得不说。”
贾璘“嗯”了一声,把身子抵着炕上的靠枕。袭人见他略有疲惫,忙着脱鞋上炕,给他整理靠枕。 “袭人,你有什么话就说。”
贾璘不动声色的说道。 袭人坐在他的旁边,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头沉思。稍后,她才要开口,脸上先是微红,再低声说道:“大爷若听我三句话,袭人就是累死在大爷身边,再也不说回家的话。”
贾璘拿着折扇在手里“啪嗒”开合一下,催促着说道:“你倒是快说啊。或者你不用说,我就直接答应你好了。”
“噗嗤”一笑,袭人的情绪稳定了一些:“我倒也不敢乱说,可更不敢担得璘大爷这样的话。”
在贾璘的目光注视下,袭人跽坐在炕上,看看他,再低头轻声说道:“大爷文武齐全,我自然没有什么劝说。又觉得大爷生活疏忽,茶不茶、饭不饭的。所以,我就想着能一直操持大爷的起居。”
“嗐,这不是一直是你做的嘛。”
贾璘不在意地地笑道。 袭人见他神色轻松,这回不再低头,而是盯看着他说道:“也因为那第一件事,以后大爷要是去外面做事、做官,我总是要跟着的。”
“你有这份心,我应该感谢你才对。”
贾璘笑着说道。 袭人的脸上也现出满意的笑靥,捂着嘴笑了一会儿,才接着说道:“最后一件也是简单,大爷答应了奴婢,就算是刀搁在脖子上,我也再不离开。”
贾璘笑着点点头,袭人抿着嘴唇迟疑一会儿,还是说了出来:“大爷虽然还在舞象之年,但终究是做了官的。府里的女孩子都愿意和大爷说几句,可大爷总要想着有些避讳才好。”
她说的倒也是好意,但更多的是她的小心思,只要贾璘多在意她呢。又只说“女孩子”,是府里的丫鬟还是姑娘?她却并未分出身份,总是偏于失当。更何况她也知道贾璘已是官员,说这话就只顾两人平时亲近而不顾了敬畏。贾璘虽喜爱她,却不能让她过于自负。 “啪”的一声,贾璘把手里的折扇拍在了炕桌上,嘴里低喝一声:“好大的胆子!这话是你能够说的嘛!”
袭人见他恼怒,当即不敢再说笑。自知想法过分却未得逞,她既羞且惧。又或早有后手准备,她立刻把两手交在身前,两膝并在一起。额头触在手背,匍匐在炕上,她身子一动不动,嘴里低呼:“求大爷饶了奴婢一时乱语!”
“我那时心疼你,又有老天开眼,所以有你性命在!你当时如何说的?你勤勉做事,我也一向敬你,可,可你怎么敢说出这样的话来?!”
贾璘气愤地低声喝道。 “我怎么敢忘呢?!是大爷救了奴婢的命,奴婢那时就说了‘定要做犬马报还’,更不会反悔。”
袭人哭着说道,身子并不敢移动。 “罢了,若你真的想要背弃当初的话,我也并不能拦阻,更不会多埋怨。就向姑太太去说,也不要你母亲、哥哥来给你赎身。姑太太开恩,立刻放你出去也是必然!”
贾璘气愤地说道。 “我说的都是掏心掏肺的话,说错了也是有的。大爷当是没听过就罢了,只是不要再恼。”
袭人哭着说道。她说得委屈,也因为知道贾璘的话,还是有不舍的。 贾璘的眉头皱紧,正要再说什么,却见可人带着几个婆子走了进来。看着屋内气氛不对,可人伶俐地让婆子们把饭菜暂时放在外间屋,再让她们转回庖厨那边。 屋里重新安静下来,可人走进里间屋,福了福之后小心地问道:“璘大爷,这是怎么了?”
“我,你,哎。”
贾璘不好说出袭人的话,只得摆摆手说道,“你们总是有各自的心思,也不必再记着什么原来的话。”
“我并没有这样说。”
袭人哭着辩解道。 可人见场面不能安定,咬咬牙近前劝说道:“袭人或者是说笑话,惹急了璘大爷。但念着我们平时都是仔细做事,璘大爷就不提这事了吧。”
说罢,她就要跪拜,贾璘赶紧扶住:“可人总是可人的,现在更与你没有干系。”
袭人还在抽抽噎噎地哭着:“想着也是冤枉,我有何错?”
可人着急地说道:“还在嘴犟?!”
“你倒是没错?是大错才对。”
贾璘气愤地说道,“想我说那疗妒方,或许正可提醒了你的。”
他这话说完,自己先笑了。可人听得懵懂,转头看向袭人。 袭人的情绪也稳定下来,不再哭泣,更被贾璘的话也逗得想要发笑。可人大约觉察了出来,不禁伸手拍了一下她的肩膀,笑着骂道:“你这小蹄子,一时发昏说了什么?!”
“你让她再说一遍,看看她还能不能,敢不敢张得开口?!”
贾璘气恼地说道,“你再问问她,该不该每天吃个糖水梨?!”
“哈哈哈。”
可人再也不做惊惧状,而顿时开心地大笑起来。袭人又羞又恼,直起身子来。猛然起来有些头昏,她的眼泪也没擦干,只觉得视线模糊,嘴里不禁“啊呀”一声。 连忙抓住她的胳膊,贾璘询问道:“怎么?”
袭人轻呼口气,从袖子里拿出手帕擦了眼泪,嘴里叹气说道:“我就是多嘴自找的麻烦。我并不是秀才举人,思虑不周说错话定是有的。”
“谁又没有错?你都是好心,我自然清楚。只你说的前两件事,我当然会答应。那最后一件,”贾璘说着。不敢犹豫,袭人赶紧再拜了拜,低声抢话说道:“已是感谢,再不敢乱说。”
说罢,她红着脸下炕去端饭菜。 可人颇为自信,也不再询问,只是跟她一起把饭菜端来炕桌上,嘴里说着:“幸好我之前还提醒了的。”
“嗯?”
贾璘才拿起来的筷子停在半空,“你之前说了什么?”
可人拿手帕捂着嘴,不顾袭人拦阻笑道:“我就见璘大爷那时像是有些不痛快,所以提醒她要仔细服侍。却不成想,还是出了这事!”
袭人还没说话,贾璘先笑骂道:“连你也是该打!我何来不痛快?”
可人连忙后退两步,嘴里不服气地说道;“大爷既是这样说,应该先打袭人才对。”
袭人气恼地要再骂她,被贾璘制止:“都安静一些,再要胡闹真就恼了。”
那两人不再说笑,老实地侍候。贾璘当然知道袭人包括可人都是小女孩心思,又的确相处得好,也并不会真的苛责。 饭后休息了一会儿,贾璘拿起折扇要往外走。袭人赶紧拿来扇坠挂好,再把扇套帮着塞在他的袖子里:“扇子并不值几个钱,但总是大爷喜好的物件儿。要是一时没看好,摔坏了也是可惜。”
贾璘看着她说道:“袭人,我知道你用心,可以后不能再用回家的话说事。”
袭人红着脸不待他说完,连忙福了福说道:“袭人知错,璘大爷千万别再提及这件事。”
“我就当不知道,却应该讨杯酒吃!”
可人笑眯眯地说道。两人笑闹几句,贾璘自顾走出小院子。顺着回廊,他要直接从西边的侧门出府,却于半路遇到了贾琏。 “正要找璘哥儿呢。”
他走上几步,一把拉住了贾璘的手臂。 秦可卿前去水仙庵剃度出家,贾琏从中发了一笔不大不小的财。拿了这笔钱,他给王熙凤交了一些,大多落进了自己的口袋。 挣钱本来就是没够,再加上贾琏花钱也是大手大脚。他现在找到贾璘,是想着再能沾上更大的好事。 两人走到僻静处,贾琏笑着低声说道:“林老爷要进京,姑太太说是有意买个宅子,无论大小都行。这事,想必璘哥儿是早知道的。”
贾敏既然要替林如海做好此事,肯定不能瞒着贾母。既然贾母知道了,那么阖府的人也就都知道了。 贾母虽然不悦,但并不能阻止这件事。王熙凤得知后,立刻对贾琏说了此事,并提示他说道:璘哥儿和姑太太最为亲近,一定是委托他去办这件事的。我们也抢不过来,你却只给璘哥儿去跑跑腿儿,也必能分得不少银子。 贾琏听了这话,所以来找贾璘:“我虽不才,也能做些跑前跑后的事。待得林老爷到了的时候,我面子上也有些光彩。”
“确有此事。姑太太说是林老爷回来之后,定会有官员来往走动。担心打扰了老太太,所以她想着随便在府外买个住处。”
贾璘解释着说完,再拱手说道,“既然琏二哥热心,小弟只好有劳了。”
“好说,好说。”
贾琏笑呵呵地说着,两人向西侧院门走去。 前面平儿带着几个丫鬟、婆子,正在往外送一个缁衣老尼。贾琏看到,先喊了一声:“净虚老师太好走!”
那老尼回过身来,笑容可掬地躬身施礼,再唱了个佛号,口称:“两位哥儿请了。”
对她略微点点头,贾璘有意走得慢些,贾琏也就站住脚。看着那老尼走远,贾璘低声问道:“这老尼是来说智能的事?”
“璘哥儿猜得好准。”
贾琏笑道,“她管着水月庵,却出了跑了智能的事,总要来府里说说才是。”
“恐怕未必就是此事。我见她笑得颇为奸邪,必对府里人不利。”
贾璘撇撇嘴说道。贾琏听了心中一惊,觉得这话不无道理,不禁随即问道:“璘哥儿这样说是何意?”
“这老尼虽说为那事来走动,但一定想着继续做庵里的主持。所以,她会用什么事来遮掩智能的事。我想智能出事就因为她管理疏松所致,再有提另外的事,又怎么可能妥当呢?”
贾璘这话说罢,贾琏暗自点头,忍不住低声赞道:“璘哥儿说的可不正是!”
说罢,他又轻叹一声,接着说道:“我和凤姐儿也是这样说,她却并不听。”
贾璘笑了笑说道:“我去找二奶奶说几句,保管既比之前的利益多,更不会有给人以口舌之嫌。”
贾琏想听他这样说,连忙拉着他走去自家院子。 水月庵的智能出了事,当家主持净虚老尼不敢隐瞒。又因为做贾府家庙的主持,可以截余不少例钱,她担心因为这事被责问,连忙进府来斡旋。别人不用找,她先找了在府里上下活跃的王熙凤。 先收了百十两银子,王熙凤正要打发她走,却见她另有事相求。 城郊有个姓张的大财主,有个女儿叫做金哥儿。这女孩与原任长安守备之子李云宁定了亲,却不巧去水月庵上香的时候,被长安府知府的儿子韩泽平看到。 韩泽平倚仗是现任官员之子,非要婚娶张金哥儿,逼迫张家退婚、李家悔亲。这三家就此打起了官司,净虚老尼得到韩家许诺,趁着说智能的事,和王熙凤定了三千两银子的私下里交易,要促成韩泽平的心愿。 此时的王熙凤,正仰靠在躺椅里,开心地想着刚和净虚老尼谈好的“买卖”。这件事对她来说并不难,只把这个消息告诉她叔叔王子腾,再让他转告长安节度使云光,再让云光压迫曾经的武将下属李云宁一家退亲就是了。 屋门口传来响动,贾琏的喊话声先传了进来:“凤姐儿,璘哥儿来了。”
听到是贾璘来了,王熙凤连忙从躺椅里起身。躺着晃悠不雅还在其次,她对如今的贾璘倒也要高看几分。 年轻一辈的贾氏子弟之中,很明显就是文武俱佳的贾璘最有前途。另外他还有个重要的靠山,被他救治,又情同母子的贾敏。 作为贾母的爱女,贾敏在贾府的地位之高是不用说的。她回来暂住,虽然并不参与府里的细节事务,但看似风光无限的王氏三女——王夫人、薛姨妈、王熙凤,自然都要对她敬重有加。 “是翰林哥儿来了!”
王熙凤笑着说完,丫鬟丰儿掀开了门帘,把贾琏、贾璘迎了进来。 “给二嫂子请安。”
贾璘迈步进屋,拱了拱手。王熙凤从炕边站起福了福,嘴里说着“一家子人,可别客套”。 几人坐下来,她让丰儿端来几杯茶,再笑着说道:“璘哥儿真是贾家的英才!文的能夺回榜眼,武的能杀几个金人!老祖宗最是夸赞,就是姑太太、姑老爷,也对璘哥儿倚重呢。”
“我刚才正和琏哥儿说起,姑太太要先凑合兑套宅子的事。”
贾璘顺便提起来。 王熙凤点点头,随即使个眼色,丰儿出了屋去,带着廊下的几个婆子退得远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