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璘和贾敏只有静听,并不敢发问。已经向皇帝做了部分陈述,林如海现在所说也就不是什么秘密,可以略微说说了。 “其一,是榷商盐政。这是在下本职,是必然要陈禀的。之前璘哥儿也说过类似的话题,或许这次我也会与圣上提及。”
林如海默默地说道。 贾璘拱拱手回道:“老爷在扬州治理盐政多年,必然精于其务。”
林如海摆摆手,接着说道:“其二,就是沿海防务与戡乱。这里面又涉及到军务和贸易,甚至赈济灾民等事。”
“这自然都是极为是重要的。”
贾璘点头说道。 “嗯。”
林如海喝口茶之后,接着说道,“第三件事,就是因为这个‘玉米’的事,也是我不能立即返回的原因。”
贾璘拱手说道:“圣上必是对此极为重视。”
“倒也未必。不过,因为我坚持陈情,圣上也颇为感兴趣,就说让我辅导、监督种植。”
林如海也拱手说道。 沉默了片刻,贾璘看着他说道:“老爷这次回京办的三件事,都是极为重要的。”
以林如海自己来看,自然是对盐政最为关注。而贾璘目前最关注的,是玉米能否被朝廷重视,并被迅速地进行推广。有了这样的高产作物,再加上类似林如海这样的官贵人物,把它当做宝贝一样看重,更多的老百姓当然会更加看好,并极为容易接受。 “老爷一心为国事奔忙,现在又要在京多待一些时日。依晚辈来看的话,玉米的种植成功,是最为重要的事。”
贾璘直接说道。 “哦?”
林如海看过来。 “这是利于百姓安定生活的重要粮作物。”
贾璘缓缓地说道,‘如果被推广种植,以这样高产的作物来说,百姓们会得到老爷刚才所说的,‘吃穿’二事中的重要一个。’ “玉米虽然高产,但推广起来亦是难度。”
林如海不在意地说道。 贾璘拱拱手说道:“正是如此,才需要众人合力。况且,若把玉米先以命令形式,去种在干旱少雨的北方多地,那很快就能让百姓们不再饿肚子,也就不会再出乱子!”
林如海固然对农业问题不很关注,但既然皇帝让自己指导相关机构种植新作物,此时贾璘又提到百姓的生计和安定问题,这自然更是皇帝最为关注的大事。 从高产的新作物、繁复的盐政、警觉的军务、不可忽视的戡乱、渴望的贸易等线索和脉络,这些联合起来,那就是国体。这些是皇帝最关心的,也是臣子做出业绩最被看重的地方。 林如海经过贾璘的暗示,已经明白自己涉及的,都是极为重要的事务,都是极容易获得皇帝赏识的公务。 沉思良久后,本也是头脑精明的林如海,不禁看向贾璘说道:“璘哥儿虽是年轻,却是一块天成的美玉!”
“晚辈不敢担得这样的夸奖。”
贾璘连忙拱手说道。 贾敏见他虔诚,不禁笑着说道:“老爷早就说过,璘哥儿是当世奇才。老爷当年中得探花,璘哥儿中了榜眼,说起来都是人中龙凤,自然都不会看错人。”
贾璘再谦辞几句,贾敏接着问道:“璘哥儿搬去新宅子,近来生活安排得如何?”
听到贾敏的询问,贾璘拱手回道:“晚辈自小失去父母,备尝孤苦和冷暖滋味。后来幸得老爷和太太厚爱,晚辈才觉温暖。既然如此,晚辈只觉得生活甚好,并感谢老爷和太太的关爱!”
他的话说罢,贾敏与林如海对视一眼,也都各有感慨——贾璘说得诚恳,但林氏夫妇也自知,是他救了林氏一家。 如果要说什么感恩的话,那也应该是林如海夫妇先要感谢贾璘才对。当然在这个长幼尊卑明确的环境中,贾璘要绝对的低调是必须的。 即便如此,林如海也是坦诚地说道:“我们是亲戚不假,却更有一份天意在其中。”
“可不正是。老爷赞璘哥儿‘美玉天成’的话,‘天成’又的确是他的表字呢。”
贾敏笑着说道。 “晚辈只是遵奉老爷、太太,并不敢接受谬赞。”
贾璘连忙拱手说道。 “那好。璘哥儿既说以我们做父母的话,其实我和老爷也早就是此想了。我们又已商量过,想着有桩事情要你答允呢。”
贾敏随后说道。 “无有不从。”
贾璘再次拱手应道。贾敏看了看林如海,随后笑着说道:“甄氏玉莲被你所救,我们收她做义女,她也一直乖顺。她又心心念念着报答璘哥儿。我只说不必做此说,她却念念不忘。”
“我当初救她,确有巧遇。至于报答二字,”贾璘连忙说道。 贾敏摆摆手,林如海接过话去说道:“你马上十九岁,又是再无兄弟。按说早就应该娶亲。我知你日后更会飞黄腾达,所以并未着急此事。但总是年龄渐长,你身边有了专心侍奉的人,我们也是安心。”
他自顾说着,却见贾璘只是静默地听着。贾敏见状,笑着插话道:“你与玉莲从小就在一起,彼此情深意重,这些我们是知道的。也不必在意,玉莲并不苛求,只甘心在你身边就是。”
林如海见他不语,就试探着问道:“璘哥儿这是觉得这桩亲事不妥,是觉得我与太太的意思有差了?”
贾璘听了之后暂未作答,只是低头不语。贾敏轻松随意地说道:“此事当是极美。一家人都是开心,璘哥儿更应放心。”
暗呼口气,贾璘看看他们夫妇。 林氏夫妇这样说,自然也另有深意。贾璘原本看着身份低,但眼见已是大不同。他实属青年才俊,声名播于长安。他又俊美倜傥,其他官贵人家转圜着去说亲的事,不绝于耳。 贾璘与林黛玉很明显都是情投意合,林黛玉暂且不说,贾璘获得功名而绝口不提婚娶的事,定也是情定林黛玉可知。 将来是否把林黛玉婚配贾璘,林氏夫妇即便还没打定确定的主意,但也早就存着关注的心思。现在让他先纳娶甄玉莲,就是既知道甄玉莲与林黛玉姐妹情深,也就不必担心可能的未来两人妻妾不和。 再有就是甄玉莲既是林氏义女,贾璘理应尊重这份情意,也算是个提前试探。贾璘接受之后,当即就已算是林如海夫妇的女婿,先就占了个名声。 这里面还暗含着贾敏与林如海的一个小心思,那就是贾璘未婚先纳妾,总是对名声略有影响。这样一来,更为尊贵的人家必有迟疑;而稍弱一些的,贾璘自然也看不上,林氏夫妇因此不必担心他被“抢婚”。这是两人不必相互商量,也都是心里懂得的事。 综合以上,林氏夫妇觉得如此甚妥,此事极妙。 贾璘自然也可以揣摩出他们的心思,却觉得此事甚美——原本这就是规划之中的事,又不必担心林黛玉为此多在意,而心内安然。 “若玉莲也愿意此事,晚辈感谢老爷和太太做主!”
他在林氏夫妇鼓励和期待的眼神中,终于施礼说道。 见他答应了下来,林如海夫妇相对看了看,不禁各自松了口气。贾敏随后说道:“玉莲自然是愿意,只待我让王嬷嬷来安排此事。”
贾璘再道谢后,回去自己宅子;林如海也自去安歇;贾敏转到甄玉莲的住处,正式说了这件事。 “奴家拜谢母亲。”
甄玉莲喜极而泣,拜伏在地说道。 贾敏命她起身,再说道:“先写书信给你生母得知。来往之间,不过二十余日。我让王嬷嬷先操办着你的事,等待回信来报。”
甄玉莲再次拜谢后,红着脸退出屋子。 贾敏正要安歇,却见林黛玉神色漠然地走了进来。猜知她知道甄玉莲要过府陪伴贾璘而心情复杂,贾敏一把拉过来,把她抱在怀里。 “玉儿将是十二岁,莲儿却已经十七岁了。”
贾敏轻声说道,“她过府之后,你定会舍不得。可想想却并无什么太大差别。你想找她说话、针黹,甚至还想说几句诗词,那都是可以随时来往的。她还是你的姐姐,璘哥儿也还是你的哥哥,这都不会变的。”
她这样安慰地说着,林黛玉也不敢,也不会再说出什么执拗贾璘与甄玉莲先在一起的话。 “孩儿怎么会不想她?每日里都是一睁眼就见到,然后又说笑着一起睡的。”
说着,她接连擦着眼泪。 孩子们的情感是最纯真、最真挚的,若被他们这样说及,任何一个成年人,哪怕有着再多的词汇,也无法对此进行合适的解释。 贾敏性情大气柔和,轻轻地拍着她的肩头安慰道:“哪会有一会儿都不分别的事呢?若说起来,你与玉莲算是极为幸运的姐妹了。”
女孩家婚姻由父母或尊长指定,林黛玉自然很清楚。再有,男子纳妾风气又不是自贾璘开始。即如林如海,也有几房妾室呢。 甄玉莲是林黛玉极为要好和看重的人,姐妹情深至极。贾璘对甄玉莲的喜爱,林黛玉又如何不知?即便林黛玉此时做了主母大娘子,又能拦住贾璘与这样的佳人在一起?更何况,此事还是父亲林如海和母亲贾敏做主的。 林黛玉低头不语,贾敏只得用相对隐晦的话,再给予开导,诸如璘哥儿也是年龄大了,总要着急传宗接代的事;璘哥儿若是不先纳了甄玉莲,恐怕就会被其他什么官贵人家“夺”走了。那样的话,或者连林黛玉和甄玉莲再想与他见面,也未必轻易了…… 这句话具有极大的杀伤力,林黛玉听得明白,心里暗惊之后,也在无奈之中释然——自己的年龄,实在也小了些。在母亲的安慰以及自己的调节下,她认可了这个不可违逆的事实。况且她也清楚,甄玉莲再是被贾璘喜爱,终究空着正妻位置。 林如海夫妇写明了此事,具名后命人快速传去扬州,报与封氏得知。甄玉莲婚配贾璘,也就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甚至林如海夫妇与封氏,都盼着这事还能尽早呢。 贾璘回去住处,袭人忙着用拂尘扫雪,嘴里心疼地说道:“大爷去了好久,虽是冻在你身上,也须知奴婢们围着炭炉也不安心。”
贾璘自顾说了要纳娶甄玉莲的事,可人虽也有些怅惘,但终究醒事而立刻道喜。袭人也做了福礼,心里又有忐忑。 也不必多说什么,贾璘于清早即命宅内的僮仆整饬各处,并在自己住的院子旁边,辟出一个单独小院,预备给甄玉莲入住。 可人帮着操持,晚间累得早早睡下。袭人却偎在贾璘的身边像是小猫取暖一般,舍不得移动身子。贾璘稍有触按,她却扭着身子只是蹭痒而拒绝。贾璘不禁笑道:“我知你做事细心体贴,又很能体贴。今天为何矫情至此?”
袭人看看他,再抹了抹眼角。犹豫好久,她才低声说道:“奴婢就是担心——玉莲主子来了当然极好,但再有晴雯、金钏等人,大爷或者再不需要袭人、可人服侍大爷了。”
“好混账话!又是乱说话!”
贾璘低喝一声,袭人再连忙匍匐在他身边告罪,却还是大着胆子说道:“大爷千万别恼。奴婢早就说终生侍奉大爷,只想着掏心掏肺地对大爷,所以才敢发问。”
沉默片刻,贾璘再自顾说道:“你与可人都是别致的人品,只要尽心做事,我自然不会为难你们。你想着以后得一份尊荣,我当然体贴你的心思。至于你的担心,却大可不必。若是吵闹的人,我并不会放在身边。我做事凭我心愿,你们安心就好。”
袭人听得安心,再还有些犹豫,不禁抬头看向他。贾璘笑了笑,抚着她的后背说道:“听不懂我的话?我对你们好,难道是你以为的随意?”
“这自然不是。”
袭人连忙回道。贾璘接着说道:“元旦后,你也该回去探望家人。我得闲暇,就也去看看你家如何。”
他这样说,袭人先是一愣,随即就明白了:以贾璘的人品、才学、职阶,这是要给自己“省亲”的尊宠呢。她立刻激动地抹着眼泪求吻而得逞。近乎拼命般地连续吻了他,她再伏在他的身上连声道谢。贾璘安抚着她说道:“她们过来,你只该开心才对。你们姐妹的情致不一而才为我怜惜,否则我又何必寻来第二个袭人?!懂了我说的这话,你们只稍有体谅,必都是欢愉。懂了吗?”
“嗯嗯,懂啊,懂了。奴婢自是愚笨,就要大爷不断开导才好。嗯,懂了的。”
袭人激动地连连“嗯啊”着称是,心里只有暗骂自己小气、糊涂。再要抽空抬头道谢,她却被贾璘按得紧实,只得继续匍匐着听命。贾璘抚着她细嫩脖颈后背,自顾接着说道:“一边是事业,一边是家眷,都不可忽视。懂得这两手要一起抓,你就知道总是都开心就好,也就能理解我了。”
“嗯嗯嗯。”
袭人遵从着指命应道。贾璘再轻拍她嫩臀赞道:“袭人最是醒事。”
袭人性情温柔,做事一向谨慎而只求被认可、被赞个好字。贾璘毫不吝惜地及时给予,对他好有爱心的她,倍觉受到重视而定要得一给十地欢心尽献。 留在扬州的封氏见到林氏夫妇从长安发来的这封信,只有为女儿甄玉莲感到开心。她对贾璘只有感到满意、乃至感激,对林如海夫妇也表示感谢。 封氏返回的书信,很快转到了京城林宅。林如海夫妇接到回信,随即允甄玉莲嫁给贾璘做侧室。 贾敏再叫来晴雯、金钏,看着她们说道:“我知你们都感恩璘哥儿,金钏还好,晴雯性子火急,以后却要仔细服侍玉莲。”
晴雯何等聪明,原本也知道贾敏是刻意压制。现在有了这话,她立刻拜礼回道:“奴婢不敢奢望过多,本想着将来或是孤守或是出家。现在太太吩咐,奴婢只有感恩服从!只安心侍奉玉莲主子,绝没有旁的话。”
金钏未如晴雯精明,却也立刻反应过来。带着欣喜若狂的心情,她也诚恳地把晴雯的话,大致模仿着说了一遍。 这两个女孩异口同声,更也知道她们必要报恩并心属贾璘,贾敏点头认可她们作为了甄玉莲的陪嫁丫鬟。 这是签了死契的贴身婢女不能更变的命运,更何况晴雯、金钏早就暗属贾璘,寄望他可以做得托付、依赖的人。 她们都为贾璘所救,贾敏也早就是打算命她们做陪嫁丫鬟的。只是原先觉得晴雯性格孤傲,贾敏也就存着调教她的心思。数年以来,晴雯既是做事伶俐,又对林黛玉、甄玉莲体贴,与金钏陪甄玉莲去贾宅顺理成章。 定稳之后,林氏夫妇命王嬷嬷、周瑞夫妇前去贾璘那里通报。 贾璘得知后不敢“独专”,必要先与林妹妹叙谈。两人坐在屋中,贾璘说出此事,林黛玉暗自抹泪。虽然她知道贾璘这是尊重自己,但也正因此,她恍惚间索性把自己真的当做他的正妻来看待。 贾璘看着这个有模有样的未来大娘子,心里既觉得有趣又必要给予更多尊重,让她开心的同时也快速增加心智的成熟。 “玉莲与我们都是相好,又是老爷和太太的义女。说来,这也是亲上加亲的好事。只是,我担心小妹,”贾璘犹豫着说道。 咬咬牙,林黛玉只得抬头看着他,红着眼圈轻声说道:“你也知道都得到了老爷和太太,以及封氏婶母欢天喜地的认可,你却还考虑什么?”
贾璘不敢接话,林黛玉轻叹口气,无奈地说道:“璘哥哥是在故意气我了。你此时的心里,原本也是欢天喜地才对。”
说罢,她自己也笑了。 实在忍不住,贾璘只得笑着回道:“我只是担心小妹自觉一时孤单。但小妹胸怀如长空、春风、山岳、海洋,这定是不会错的。”
林黛玉随即脸红,起身向外走,嘴里嫩生生、小大人似的说道:“璘哥哥一下子说出许多词字来,直是吓人。也莫夸我心胸,袭人、可人早就做了嫂子,我又说什么了?不也是早就亲口贺她们了?我原本并没有不依。你快别多说,就都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