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璘毫未犹豫地拱手说道:“臣不愿往!”
林如海站在旁边听了,当即觉得冷汗淋漓而下。但站在殿内,为臣者怎敢失去礼仪?因此他只得原地低头站着,心里祈祷贾璘不要乱说才好。 殿内再沉默许久,皇帝轶正开口道:“卿但说己见无妨。”
“江南盐政,林大人治理颇佳。若臣前往,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
贾璘拱手答道。 “可你也说,盐税并未集中到国库。”
轶正说道。 “盐政事务,若想制住盐商及官吏们的贪婪,应该从根本上解决。比如加发盐票盐引,很快就能使得盐商财富缩水,官吏插手不得。但此事行起来如病者使用虎狼之药,宜缓缓图之。”
贾璘对答道,“且看当下江南盐政,以林大人对此了解的通透,完全可以听圣命而理顺。”
略微停顿一下,他似乎是鼓足了勇气,再朗声答道:“而臣之愿,更在边关!保卫、夺回汉土,臣若不效死力,自觉愧对圣上倚重!”
皇帝轶正再没有发声,只是沉默地坐着。 林如海此时汗出如浆,衣袍都觉得湿透了,却也不敢抬头去看皇帝的脸色,更不敢抬手拭汗。 贾璘一股脑地说罢,却觉得浑身舒畅,神清气爽。 许久,来自顶级权力者的回复,让殿内的人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你确有些才名和侥幸武功,但怎可妄议朝政!”
轶正的神色略变,声调暗含恼怒。 “微臣谢陛下嘉许,只有更为惕励。但为大成安好,微臣不敢趋避。”
贾璘施礼回道。 轶正听得皱眉,暂未作答。林如海见他神色不悦,连忙大声恳请说道:“陛下乃百代明君,必会以贾州同忠诚言语而宽慰。”
冷哼一声,轶正缓缓地说道:“还提什么州同?!”
林如海立刻代为说道:“请陛下恕罪。”
“贾璘妄议朝政,全是一己狭论。有负栽培,理应惩诫!”
皇帝略作思忖后,接着说道,“此事交由吏部审议,贾璘暂居家自醒。”
“求陛下开恩!贾璘当初以十三岁少年解元身份在江南生活数年,辅助臣下颇立了一些功勋。又十七岁高中榜眼,再才亲手诛杀匪首,实属本朝不多见之奇才,”林如海一连气地说道,希望能够挽回皇帝对贾璘的处罚。 “卿家劳苦,且退下吧。”
轶正不待他说完就漠然地打断了他的话,再又轻咳了两声。 贾璘施礼说道:“陛下胸怀万里、神睿宽仁,天下必为大定,万民永得安乐!”
皇帝轶正听了略作沉吟,随即站起身来。旁边的掌扇宫女,连忙落扇引导而去。 殿内的林如海与贾璘拜礼着静默,直到执事太监走到他们身边。 “两位先退下吧,有事圣上会命人裁决的。”
太监的话说罢,贾璘连忙搀着林如海的胳膊,把他扶起来。 神情落寞地走出大殿,再一言不发地走出宫城,直到了皇城门外,林如海还是觉得在这炎热的暑天里,身上倍感寒凉。 “林老爷,璘大爷。”
杜金平立刻迎上前来,“已经备好马车,我们回府吧。”
一旁的周瑞也近前说道:“老太太听说你们来不及回家就先进了宫,已经命人备了酒宴等着呢。”
林如海听了,转头看看贾璘:“那就先去拜见老太太吧。”
两人上了马车,从皇城门外转过了几条街,在荣国府的门口停下。周瑞和杜金平分别上前掀开车帘,再邀请他们坐轿进去。 心情实在低落,林如海摆摆手,与贾璘并肩步行入府。进入大门,穿过仪门,他看看随从没有紧跟,勉强开口低声说道:“璘哥儿,何必那样争执?”
“让老爷担心了。”
贾璘略微拱了拱手。 叹了口气,林如海再低声说道:“有道是‘刚则易折、柔则长存’。何必那样争强呢?”
“边务实在紧急,晚辈脱口而出,的确没有考虑很多。”
贾璘不便和他争执,只得略作解释。林如海只当他是后悔,不禁轻叹了一声。 也不再说什么,两人进了荣庆堂,只见一屋子的人,从贾母、贾政、贾珍,再到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王熙凤等人——贾敏、林黛玉、甄玉莲、妙玉等人留在林宅、贾宅等候,都在说笑着等候着呢。 “两位老爷回来了,那就赶紧开席吧。我说是不饿,你们肯定早就等得饿了的。”
贾母笑着吩咐道。林如海和贾璘连忙对众人施礼,连声说着道歉的话。 荣国府一时热闹,贾宅那边自然也是说笑声不断。 袭人、晴雯站在正堂屋内,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外出的见闻。从沿路的风光到各地风土人情,她们即便了解得不多,却也把自己想象的与从贾璘那里听来的,滔滔不绝地讲给一众人来听。 “若说吃面,我们这里原本不少。可要说出去看看,嗐,”袭人掩嘴笑罢,再把两手一拍,接着说道,“直是从早饭吃到晚饭。别的不说,我只望见驿站内的粗使婆子,早晨鸡啼三遍,她就端着个脑袋大的粗瓷碗吃汤面;午时还是那个碗,却是宽如汗巾子的拌面;晚上又是那个碗,再换成了面片子汤。”
晴雯笑着接话道:“袭人看得嘴馋,眼睛都发直了,大爷从身边过都不觉得。”
众人听了大笑,袭人也是发笑再说道:“她那里吃得满头汗,我看得只是眨巴眼、咽口水呢。”
说着,她再眨眨眼睛,伸了伸脖子。众人见原本略显沉闷的她此时欢脱,再是拍掌大笑一阵。 袭人再要说,晴雯转而说道:“就是大爷再立了功,直是吓得我们腿软。”
精明的她把话题转回,在场的人都是沉默不语了。 “难为你们跟着受了一回惊吓。”
甄玉莲心中念佛,嘴上说道,“也已听了那样的事,我心里只念着大爷一切安好,真是寝食难安。”
旁边的林黛玉暗呼口气,接着说道:“璘哥哥有大志向更谋划稳妥,又颇负异禀。以我来看,他就如应了季的花儿在开。从小就因为他高大而仰望,现在只觉更清楚。”
她微蹙着淡眉,眼神里既有关切,再就满是肯定赞许地说着。 众人听得入迷,仿佛从她的面上神情,幻见到鲜花正在徐徐绽放。 “若说花儿在开,妹妹说得灵现。我见你言语神态,岂不更是在绽放?”
甄玉莲笑着说道。 林黛玉先是默默地点点头,再想起来连忙说道:“我只在说璘哥哥,姐姐却怎么绕到了我这里来?”
说罢,她轻哼了一声,玉面上微红地起身福了福就快步离去。紫鹃、雪雁、春纤等丫鬟各自偷笑一下,随即对甄玉莲福礼后道别而去。 她这羞涩离去,甄玉莲微笑着说道:“你们也去整理一下,就备好酒菜,等大爷回来。”
袭人、晴雯等人各去忙碌,那边听消息的翠筠也快步回去捧雪斋回报。 才出来堂屋,她就见袭人低声对晴雯说道:“就是我们胆小更不醒事。莲主子与林姑娘听了大爷的事,哪有慌乱了?”
“就说你偶尔是拨火棒。”
晴雯嗤笑道,“主子娘和林姑娘怎么会不害怕?但想着大爷的安危,再又是为民除害,她们就只有关切大爷的了。这就是,就是,” 她正在想着,翠筠忽然想起来说道:“大义,这两个字可对?”
晴雯就拍了一下巴掌,再对袭人说道:“就是这话。看,你连翠筠都落下了。”
袭人脸上微红,再撇撇嘴说道:“说不得从今往后每晚也耗点灯烛,我也去拿个秀才、举人回来。”
晴雯当即笑骂道:“你那是要得功名?我只看你是要让大爷来看呢。”
袭人连忙用手背挡住脸,嘴里骂着“该打的蹄子”,晴雯嬉笑一声,扭身避过后溜走。翠筠听得先是一愣,再被袭人骂道:“你这小蹄子怎么也还不快回主子去?”
就也大致明白“晚上被大爷看”的意思,翠筠的脸上立时胀红,忙不迭说着“快走就是”,一溜烟地跑回捧雪斎去了。 袭人见近旁无人再笑,心里也就逐渐安稳,想着“晴雯说得又有什么不对”,却又见到可人笑着走来:“是在这里想着也能分一些大爷的功劳吗?”
“你只等着大爷回来分就是。”
袭人说罢,自己先笑了,再就快步走去庖厨。 荣国府荣庆堂侧厅。 一众人等分别入席坐稳,贾母第一个举起酒杯来说道:“他们传话给我,我听都不敢听。但我想着璘哥儿和林老爷能闪电般的戡乱一方,那就是和贾家和林家的先辈们一样有了大功业了。”
她率先这样说,贾政、贾珍等人附和称赞不断。林如海和贾璘连忙起身,端着酒杯向众人道谢。 “我倒觉得这世间的混人应该多杀一些!不过,有人说璘哥儿用个木棍,就戳死了那个强盗头领,说起来不知道是真是假?”
王熙凤的胆量奇大,此时还敢开口询问。 对于这样过于血腥的话题,贾璘知道别说屋里的女性,就是贾政、贾珍也都难以接受,只得转化话题:“一时气恼所致。不过,还好有林老爷督率着士兵们前来,才得以迅速清剿。”
他说得轻描淡写,屋子里的人都已经吓得略微颤抖:看来,贾璘用木棍捅死那个豪横的强盗,此事当真不假了。 不再说这个话题,贾璘随后说了玉米试种成功的事。贾母随后笑着说道:“好金贵的东西呢。有人送了一些,他们做成了饼子给我尝了尝,的确香甜可口。”
贾璘听了暗笑:只要有好东西,豪贵人家自然是“先入为主”。 “玉米食用起来可口,对身体也好。老太太适当多吃,确乎可以延年益寿。”
贾璘恭维着说罢,贾母开心不已。 酒宴过后,贾母再吩咐道:“璘哥儿外派做官,当初因为和林老爷一起赴任仓促,我没来得及增些喜钱。这次回来,他不仅公务出色,更还和林老爷一起剿灭了数千人的顽匪,我再吝啬,也要看赏的。”
说罢,她自己就先笑了起来。王熙凤立刻接话道:“我这就让平儿拿着对牌去找吴新登,好歹支出二百两银子,让璘哥儿多喝几杯庆功酒!”
“说的是,就是这个话。”
贾母和王夫人等人连连称是。贾璘赶紧拱手谦辞:“璘所做都是微末至极的事,不敢讨赏。”
“不是你讨的,是我替大家伙做主,非要给你的。”
贾母开心地说道。 贾璘心里替她暗叹道:你很快就会后悔说这话了。 王熙凤又还担心贾璘再推辞,干脆地说道:“也不用再多说。老太太要休息一会子,我亲自带着璘兄弟去找吴新登!”
贾母说了声好,王熙凤立刻起身,贾璘只得跟着走出荣庆堂。到了回廊里,他忍不住低声说道:“凤姐姐,这事真的不急。即便要赏,过些日子也是可以的。”
王熙凤扭头看他神色有些异样,不禁低声询问道:“出了什么意外的事了?”
想了想,贾璘自己先笑了。 “我倒觉得没什么,更还认为是好事。可我和林老爷去面圣的时候,却让他担心不已了。”
他无奈地说道。 王熙凤听了一惊,随后听他大致说了之后,也是脸色发白。 “我的哥儿,我的爷!你的胆子也忒大了些!”
她压低声音,焦急地说道,“本来等着看赏就对了,哥儿你还多说什么?敢是担心圣上赏得不够?”
旁边的平儿听了,也是缩了缩脖子。唱了声佛号之后,她小声说道:“我若见了皇帝老子,那就只有磕头罢了,还敢说硬气话吗?”
立刻“呸”了一声,王熙凤听得发笑,拿着手帕掩嘴说道:“你踏实在我房里,在这院子里走动就好!倒敢说大话!”
也是掩嘴发笑,平儿笑着福了福:“倒是璘大爷胆子大,我先拜拜你吧。”
贾璘只得笑道:“所以,这笔银子我暂时不能领。二嫂子请想一想,若是无事还好。但若有什么意外,岂不众人面子都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