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呀，季洋弹得啊？”

傅天鸣贱兮兮的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盖住了李安的掌声。　　李安回头，对方正一颠一颠的走下阶梯，远远移动过来。　　季洋借着这个机会赶忙从舞台跳下，顾不上擦汗，两步小跑来到李安身前，可话都到嘴边了，整个人又含蓄了起来，“老师，这遍还行吗？”

李安伸出大拇指，“行啊，我听着特别好。”

季洋一下高兴的笑了起来，其实她自己也觉得刚才在舞台上特别有感觉。　　“不过到时候鞠躬的时候要注意。”

李安接着小声指出了一个礼仪问题，“头都快扎到地上了，你以为你是锄头吗。”

听到自己虔诚的鞠躬被比喻成锄头，季洋又委屈又想笑。　　她很想为自己解释一下，是因为台下坐着的人是老师你啊。　　只是这边傅天鸣已经走了过来。　　师生二人一同望去。　　“刚才在大厅里的时候还以为里面是你在弹呢。”

傅天鸣停到李安身边，接着又看向季洋，“不错，季洋同学，我看你今年肯定没问题。”

季洋被明里暗里连夸两句，整个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头微微低下：“谢谢傅老师。”

李安跟着笑道：“她傅老师，您说这话，它包熟吗？”

傅天鸣喉咙一哏，整个人被咽住了，当着孩子的面，这让他怎么接这个话。　　他只是想给这孩子一点鼓励，没有任何别的意思。　　李安也只是开个玩笑，没成想对方倒吞吐起来。　　话锋一转看向季洋，“行了，接着去练琴吧，今天下午这个舞台就是你的了。”

“黑键不用练了，就解决月光三，还是老问题，第九小节到第十四小节，要一口气给冲下来，不要在第十四小节再顿那么一下，跳音弹完两个爪子直接去低音区把那三个升Sol砸下去。”

季洋辩解道：“老师我刚才这遍没停顿啊。”

李安斩钉截铁摇头道：“不够，连接不够紧密，哪怕露一条小缝也不行。”

季洋回忆了一下，她还是觉自己刚才是连着弹的。　　文晓见状走了过来，“再听一遍不就行了吗。”

四个人围绕在屏幕前，李安在文晓的帮助下找到了季洋的疑似问题段落。　　一听，果不其然。　　两组音中间是有条小缝。　　很短，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出来。　　季洋有些气门自己，明明这个地方自己有特别注意了，怎么还没改过来?　　“别纠结了，去练吧，这个问题对于你是可以解决的，懂吗。”

季洋转头几步小跑上了舞台。　　见季洋走远傅天鸣才皱起眉头，“你又搞我。”

话里有些埋怨李安刚才当着季洋面问的那句话。　　“你也太敏感了吧，我又没告诉她你和李院的关系。”

两人坐了下来。　　“不是我敏感，你知道今年上面查的多严吗。”

这李安还真不知道，“听傅大少讲讲？”

傅天鸣：“去年**院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那么大的事情李安怎么可能忘记。　　去年**院新大一报道开学的第二天，新生正军训着呢，十九个家长拉着横幅去学校门口告发黑幕，说自家孩子有效合格证下来了，高考成绩也过线了，最后填报完支援却没有等到录取通知书。　　“不过最后不也就是处理了一个主任两个教授吗？”

“年轻了不是。”

傅天鸣凑到李安耳边小声说了两句。　　李安听后颇有些震惊，“真的假的？”

傅天鸣点头：“这也不算什么秘密了，你到网上搜搜，现在一些论坛里应该还能找到。”

说着傅天鸣又是一口叹气，“其实这种事每隔几年都会爆出一些丑闻，通常各家媒体追踪一段时间后面也就不了了之了，要么没热度了，要么你懂的。”

“但这次事件扩散范围之广，影响之恶劣，直接挑战到了国家艺考制度的公信力。”

“所以今年谁不敏感这种事，”　　李安还真不知道这件事的后续这么精彩，虽然高校的行政人员属于事业编，但那好歹也是位付听啊，就悄摸的被办了。　　至于这种普天同庆的喜事为什么没有后续的公开报道，他大概也能猜到一二，总之和他一个平头老百姓没什么关系了。　　不过听傅天鸣的口气，今年蓉城院的考学环境应该比他预想的要好一些。　　好啊。　　李安心里一阵舒坦，看来今天下午带季洋过来才是对的。　　从一个舞台表演意外获取了一段小道消息。　　再看向钢琴前模样认真的小季，他心叹，近乎于天时地利了，小季你自己可得把握好啊。　　“等我一下。”

说着他走上舞台。　　“停。”

坐到钢琴前，李安又为季洋示范了两遍刚才的地方。　　速度和季洋的练习速度一样，中慢速。　　同样的段落，他的指下充满随时要爆发的暗涌，第十四小节两组音之间根本没有给听者留下任何喘息的时间和空间，只让人想迫切的继续听下去。　　听完李安的示范和再一次讲解，季洋浑身上下又充满了鸡血。　　“老师我想再试试。”

李安从钢琴前让开，“大胆的去弹。”

季洋坐回钢琴前，深呼一口，她必须克服这两组音衔接过程中心里的那一点障碍。　　“走。”

随着李安的起拍，季洋的双手重新跑动起来。　　快到14小节的时候她的耳边响起，“不要做渐强！对——走！！”

“噹！噹！！”

舞台上空，李安的声音和季洋指下的两组音完美的重合到一起。　　“这不就对了吗，多简单。”

季洋也是有点小兴奋，嘴里连续念叨着“突强，突强，突强，突强！”

【教学点+8】　　看到久违的一行红色小字飘起，李安心里长吁一口。　　看来对方这次是真的把这个地方记住了。　　刚才和傅天鸣在台下说话的时候他就听着季洋在渐强这个问题上又有些摇摆不定。　　其实关于这个问题他已经不知道重复多少遍。　　“行了，练吧。”

李安还没走下台，身后又响起了完美一遍。　　台下二人也听到了，经过李安这么两遍示范两句话，季洋这个段落的音乐行进层次确实清晰了不少。　　傅天鸣：“李老师可以，这节课得多少钱？”

李安：“我说1000，你觉得贵不贵？”

傅天鸣：“绝对不贵。”

李安笑：“那行，以后有什么好苗子可以给我介绍介绍。”

傅天鸣：“你还缺学生？”

李安：“不瞒你讲，我现在除了季洋没有自己的学生，都是机构的。”

傅天鸣：“怎么着，想自己干了？”

李安：“打算年后先从家里开个我小工作室吧，真的，有优质生源帮我留意一下，谢了。”

傅天鸣点点头：“小事，不客气。”

李安手机震了一下，陈璇家里已经下课了。　　小米：晚上回来吃饭吗　　八万一：回，提前把米饭蒸一下　　-　　随后的时间李安和傅天鸣对了对明天的彩排流程。　　傅天鸣拿出两份打印好的流程。　　“开场我先上台做来宾介绍，然后这样...”　　半小时后。　　“到了正式演出的时候，你弹完最后一首返场曲，现场肯定有人给你送花，这个期间我会安排工作人员给你送个麦上台，等送花的人都下去了，你要做一个结束陈词。”

李安：“明天不需要这个环节。”

傅天鸣：“明天不需要，明天的重点是把音乐会完整拉一遍。”

两个人说着上台设计了一下出场下场路线。　　一番忙碌过后，所有的流程都整理清楚。　　等到季洋弹完最后一遍，五点半，四人结伴离去。　　傅天鸣两口子要去南边，顺路带上了季洋，李安自己打车回往万和公馆。　　八万一：马上到家了，米饭蒸上了吗　　小米：蒸好啦　　原本准备做饭的李安到家发现桌子上已经摆好了一盆炝香娇艳的水煮牛肉。　　“辛苦了，我们的小米同志。”

“哪有你辛苦，快尝尝，我看菜谱做的，不知道好不好吃。”

李安张开嘴，接过陈璇喂到嘴里的牛肉片。　　“嗯——　　陈老师水煮牛肉1.0。　　好吃。（√）　　“下午顺利吗？”

“太顺利了，我都觉得明天不用彩排了。”

——　　李安还真没有吹牛。　　次日的走台，他的现场演奏环节可以说惊艳了在场所有人。　　钢琴系的老师们自是不用多说，都看过李安新海杯的比赛视频。　　所以他们对于这场彩排更多的是要去从细节上给李安提出一些建议，可四首曲目听完，他们认为李安对于细节的注意远比他们还要仔细。　　近距离现场观看，从舞台礼仪到每一个表情动作，完全已经没有了学生阶段的稚嫩。　　其稳健的台风已隐隐有了一丝个人表演风格在其中。　　曲目扎实，四首作品每一首的完成度都达到了专场音乐会的水准。　　一些老师不禁感叹，李安是他们看着从大一到到四毕业。　　可这毕业转眼三年后，当李安再次回到他们的视野当中，已经具备了在学院开专场的水准。　　作为他们，大都还是开心的，虽然李安是魏三碗的学生，但也是蓉城院钢琴系培养出来的。　　李院和学生处处长顾平两人也对这场彩排给予了高度评价。　　作为两位大领导，这场音乐会不仅仅是关系到李安个人和钢琴系，更关系到蓉城音乐学院的精神风貌。　　顾平看完之后赞不绝口，他和李院提议：“不如咱们借着这次机会做一个优秀毕业生的系列展演吧。”

李院起初决定要给李安开这场专人音乐会的动机也并不仅仅是因为对方在新海杯的赛场上为蓉城院取得的荣誉。　　近三年来蓉城院的生源质量下滑严重，这是学院眼下面临的问题。　　尽管其中涉及到地域区位因素，涉及到社会口碑因素，但关键点在于这些年学院学子中没有出现什么具有社会影响力的人物。　　海外大赛没有奖项，国内学术教研没有成果。　　这就逐渐导致蓉城院在九大院校里面的影响力越来越低。　　沦落到今年只能靠扩招的方式来吸引考生们的目光。　　所以怎么才能让优秀考生的目光重新聚焦到蓉城院，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了李院很久了。　　“先看看这场音乐会的反响吧。”

如果眼下这场音乐会的效果非常好，可以考虑做一个优秀毕业生的系列展演活动。　　李院对于节目的质量是有信心的，如果不是傅天鸣在中间搞的那些个小插曲，整场彩排可以说是已经达到了她的预期。　　现在的问题就是关于傅天鸣通过大屏幕融入到音乐演奏当中的那些视频画面。　　李院今天有认真在看他儿子的想法，单从最后呈现出的舞台效果而言，其实还不错。　　有点像一场将钢琴拟人化的舞台剧。　　故事脚本围绕着一个年轻的钢琴老师的日常生活展开，不同的曲目应对不同的生活片段，看得出来，两个年轻人这几天费心了，甚至细节到每一个乐章都设计的格外巧妙。　　让人有一种听音乐看故事的感觉，并且始终没有脱离贝多分音乐的精神内核。　　不为困难，对生活的抗争，积极向上。　　整个四部曲欣赏下来，价值观正确，具备一定的正面引导意义。　　这种音画组合的独奏会形式在国内并不是没有出现过。　　但多出现在一些艺术类院校跨系专业之间的毕业汇报表演上。　　放在眼下这场音乐会，这样是否真的合适？　　她现在有些摇摆。　　这个方案是她通过的，当时电话里她同意对方穿插一些现代舞台元素进去，可是她没想到傅天鸣最后还是没有拿捏好其中的尺度。　　到底这不是一场属于李安个人的音乐会。　　而是一场属于蓉城音乐学院面向社会的汇报演出。　　掌声落下，李安和傅天鸣两位主创再次走到舞台前方深深鞠下一躬。　　就在这时。　　“开个会吧。”

观众席第五排，李院起身，接着一旁的顾处也站了起来。　　舞台上，李安傅天鸣二人还喘着粗气，闻言相视一望，心中顿时都升起了一丝不妙的预感。　　“没事。”

李安示意傅天鸣放松，“别说我还挺喜欢你做的这些设计，昨天怎么不提前给我看看。”

傅天鸣笑了笑：“哎，这不是也想给你个惊喜吗。”

——　　一场长达两个小时的彩排讨论会议结束，众人最终讨论出了一个新方案。　　——　　谈不上平静的两天一晃而过。　　1月17日。　　06:50。　　李安起身按掉闹钟，打了个大大的哈气。　　【距离音乐会还剩0天】　　手机屏幕上的备忘提示如期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