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等人虽有些疑惑,但更多的还是荣耀欣喜,成日里眉开眼笑的。 行宫这边,几人泡过温泉,启泰帝正对着一大一小说话。看贾珠怀里抱着的小不点,他笑着伸手:“过来给朕瞧瞧。”
贾珠把儿子递去,启泰帝搂贾兰进怀,四目相对,启泰帝不禁一乐:“知道朕是谁不?”
贾兰吮着手指,奶声奶气道:“知道,是陛下!”
启泰帝听他这般童言稚语,再看他粉雕玉琢、玉雪可爱,真是好个白嫩肥团子,心中喜欢,不由哈哈大笑。 贾兰眼下还是个憨吃憨玩的小胖子,见面前这老者颇是慈爱,胆子也大了起来,一把抓住太上皇的胡子,直扯的启泰帝哎哟出声。 贾珠吓了一跳,连忙把儿子的小肉手掰开,启泰帝却道:“他这是玩呢,你莫紧张。”
说罢,看着贾兰与长子幼时四五分相似的轮廓,启泰帝摸摸他的小脸,神情颇是和蔼:“别叫陛下,就叫祖父吧!”
这话一出,别提贾珠,赵太监都吓了一跳。太上皇怎这般厚待贾珠父子?有时候他都寻思,贾大人莫不是陛下在外头的私生子吧?! 贾珠闻言自是推辞,启泰帝却不肯依,贾兰懵懵懂懂,已是奶声奶气叫起祖父来。 太上皇爱怜地拿龙脸蹭蹭奶团子的肉脸,把孩子还给贾珠,二人这才说起行宫种菜的事来。 等规划好位置,想到玻璃挡风效果不错,贾珠灵机一动:“这里虽有温泉,到底天气冷,怕那些绿叶菜扛不住霜冻。 臣寻思不如盖个玻璃房,直接把绿叶菜种在里头,这样既不遮挡光线,又可遮风挡雨。”
太上皇略一思忖便觉此法甚妙,不由点头笑道:“你说的很是,只需四四方方一个屋子便好,别的倒不必花哨。”
说罢扭头吩咐赵太监几句,着他督建玻璃房。赵太监领命而去,启泰帝乐呵呵道:“若是能成,往后冬天也能吃到新鲜菜了!”
晚间华灯初上,赵太监已从京里重新带了匠人过来,明日便要破土动工。启泰帝闲不住,跟贾珠两个白天已让人围了块地,预备着明日犁开种萝卜了。 等一起用过饭,启泰帝看着对面一大一小父子俩,又语重心长地提起外放之事:“你这品阶若不外放,在京里短期内很难再进一步。此事朕先前便与你说过,可有什么想法?”
贾珠放下筷子,擦擦嘴道:“上次您说过以后,臣也琢磨了一回,只不知该去何处,故而还在考虑当中。”
启泰帝接过赵太监递来的茶盏漱口,放下杯盏,没好气道:“去何处?当然是能锻炼人的地方!那些好地方旁人都治理好了,你去了不过享现成的,那有什么意思。 还不如去一贫瘠之地,那才是广阔天地、大有可为呢!”
见贾珠有些犹豫,启泰帝又道:“去了又不是回不来了,有朕在,你怕什么?不过三五载罢了,你还年轻,正可了解民生疾苦。”
太上皇都说到这份上了,贾珠深知再拒绝就有些不知好歹,只得连忙应了,在心里给这事提上议程。 太上皇的好意他自是清楚,可他若外放,贾府那些没笼头的马会不会惹出事来,这才是他担心的。 只不过这些担忧,就不必太上皇知道了。 君臣二人带着贾兰在温泉行宫住了整整一个月,只看启泰帝和贾兰亲昵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人家俩是亲祖孙呢。 启泰帝要带胖团子,便把贾珠打发去干活。直到玻璃房盖好了,里头也种上绿叶菜,外头的空地种上了萝卜,启泰帝这才拍拍屁股摆驾回宫,贾珠也准备就外放之事面见永嘉帝。 其实除了外放,还有一事也得御前奏禀。 几月前他令林之孝从薛家取来织机图纸,之所以迟迟未交,一是忙于玻璃作坊等杂事,二来却因为私下通过林如海,他终于得知荣国府在国库的亏空银子数,足有四十五万两之巨! 贾珠出于私心,这才改变计划,暂且放下图纸,准备过完年再呈给陛下。自家如今也就三十万两存银,若多赚半年,也可稍解压力。 拉开桌屉看着这份图纸,他难免心情复杂。屁股决定脑袋,自己也不是圣人,果然还是有私心呐! 把图纸揣进袖口,贾珠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这才进宫陛见。 永嘉帝正在养心殿批折子,他凡事亲力亲为,这一点很不似启泰帝。因着没人帮忙,他每日处理政务的时间颇长。 听见贾珠求见,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永嘉帝放下笔:“让他进来!”
贾珠进殿行礼,永嘉帝仰头活动脖子,问道:“爱卿前来,所为何事?”
说罢又让戴权给他搬张椅子。 贾珠拱手谢过,这才说起织机之事:“臣前几年下江南公干,偶然得知棉布织机改良之法,便让我那做棉布生意的姨夫薛岭试着制作新织机,竟侥幸成功了。 经过几年试验,新织机效率比之旧织机提升了三倍不止,如今他家棉布生意大卖,新织机功不可没。 本朝自太祖以来,多提倡民间百姓穿棉。臣和姨夫想着,若能以朝廷名义推广这织机,棉布产量大大提升,价格自然下降,想来于民有利。”
因着进献图纸到底有损薛家生意,贾珠并不贪功,话里也带上了薛岭。 永嘉帝听到此处,已是双眼发亮:“贾卿,那图纸你可带来了?”
见有此问,贾珠连忙从袖中取出图纸,又递上一本奏折,以薛家举例,详实写明新织机带来的棉布产出、销量等一应数据。戴权过来接了,双手递给永嘉帝。 永嘉帝先认真看了奏折,这才打开图纸瞧。虽不大懂,可听贾珠说这图纸经过试验,想来十分成熟,他心中高兴,不由笑道:“你们心有百姓,却不想着为己谋利,倒是殊为难得!”
见他这般夸奖,贾珠有些不好意思,赶忙谦虚一二。他们还是谋了几年利的,哪就这么好了? 贾珠面色不大自然,永嘉帝却未觉有异。他放下手中图纸,端起茶盏道:“你们有心,朕也不是个小气的。若人人都像你们这般为朕分忧,何愁不能天下大同?”
上前踱了两步,皇帝叫工部尚书过来问话,把图纸交给他,叮嘱让匠人好生研究,这才打发贾珠先回去。 又过了十多天,连贾政这等工部边缘人物都晓得儿子献给陛下一张棉布织机图纸,如今工部正在仿制。他心中不安,下衙后还是专门叫了儿子过去问话。 等瞧见贾珠胸有成竹、信心满满,这才放下心来,又埋怨儿子不早些透露进献图纸之事,倒让老父跟着操心。 直到半月后,工部那边制作出第一架新织机,工部尚书喜的眉毛胡子乱跳,言之凿凿产量提高了岂止三倍?足有五倍之多! 永嘉帝闻奏,这才放下心来,又诏贾珠进宫问话:“那薛岭可是汴梁赈灾的薛家皇商?”
贾珠连忙称是,永嘉帝点点头,对薛家印象倒是不错。 可这封赏却不好放到薛岭身上。他本就是皇商,不能有实实在在的官身,不然这皇商也做不得了。 若给个虚衔,却也显得简薄。这等大商贾多是花钱捐了官的,虚衔到底显不出恩典。 永嘉帝望向贾珠,蹙眉道:“这薛皇商可有子嗣?”
贾珠一听便知皇帝怎么想的,心中暗叹薛蟠好运,嘴上便道:“这薛皇商有一子一女,其子因先前汴梁之事,恩荫入国子监读书,如今已是第四年了。”
永嘉帝一听,笑道:“哦,那就是快毕业了?”
听皇帝这话,贾珠心下暗笑,面上却叹了口气:“陛下谬赞,在下那表弟如今还在修道堂。他学问平平,且得等几年呢。”
原来生员进入国子监,依照成绩要被分做三等,第一等是正义堂、崇志堂和广业堂,一年半后,考核合格方可进入修道堂和诚心堂。 再过一年半,“经史兼通,文理俱优者”才可升入最高一级“率性堂”,以薛蟠的学习能力,却是真个难! 永嘉帝一听便知这是个学渣,想到父皇已恩赏过薛蟠,若再加封,也得此人像样些。这么一看,此人似是不大行啊! 永嘉帝一向不喜没本事之人,于是撇开薛蟠,他略略一想便有了打算:“拟旨,封薛岭之女为乡君。士农工商,商虽最末,可若心系天下、不为一己之私,朕亦不吝嘉奖!”
贾珠实没料到皇帝会嘉奖宝钗,微微一愣,连忙替薛家谢过恩典。 永嘉帝却摆了摆手:“在朕看来,卿之功劳更大。想来若不是你有此意,他家不见得会想到此处。如此,朕更不能亏待你。 只你擢升通政司参议没两年,怎么个嘉奖,朕还得思量一二。”
听皇帝这么说,贾珠心思电转,想到太上皇殷殷教诲,心下暗道:“果然那便是最好的选择了。”
于是也不再犹豫,起身一礼道:“陛下,臣有一言。”
永嘉帝心情甚佳,面上笑意深深:“爱卿但说无妨。”
见皇帝目视自己,贾珠开口便道:“臣想出京,往地方上历练。臣久居京城,到底见识浅薄,若有机会外任,想来能有所进益。”
听他说完,永嘉帝思忖片刻,也觉得是个不错的主意。他虽看重贾珠,可京中五品以上官职如今都是安排好的,不好擅动。 可此等功劳,不奖赏又不足以安抚臣下。 若给贾珠爵位,则非己所愿。这位本就出身勋贵,贾家现在虽日趋式微,可有王子腾在,到底不容小觑。 何况看贾子睿性情,也不是贪图爵位之人。若真想要爵位,他也不会科举出仕了! 思及此,永嘉帝心中已有七八分肯了:“那你可有心仪之所?”
见他这般问,贾珠心下一松:“臣不欲往繁华膏腴之地任职,其他都听陛下的。”
听了这话,永嘉帝倒有些意外。按他的理解,贾珠怕是想往江南去,那边是贾家祖籍,去了也好做官。不曾想他竟这么说,看来不是镀金的意思。 既不是往那边,自己也没什么不同意的。 永嘉帝走到贾珠身前,拍拍他的肩膀:“你先回去,等朕的旨意罢。”
于是过了两天,贾珠接到外放秦北府的旨意,贾府众人这才晓得他这是要外任了。 因贾珠献图纸有功,外放又是为了做点实事,永嘉帝还是很够意思的,给他连提两级,升任正四品秦北知府,并允他年后上任。 只这地方也忒远了些,离京足有千里之遥,贾政喜悦之下,还是专门勉励儿子一回,让他不要怕苦怕累。 贾母等女眷则是又喜又忧,喜的是这一去再回来,前程是错不了的。忧的是那边听说不大太平,地方又穷,珠儿自来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去了能适应吗? 贾母还好,很快还是喜意占了上风。王夫人婆媳却忧虑居多,尤其是李纨,她掌中馈,本就脱不开身,儿子又不到两岁,那边苦寒,如何能跟去? 思来想去,怕是不得不夫妻、父子分离了。 思及此,饶是她素来坚强,也不由鼻中酸涩,心中不舍,回屋后伏在贾珠怀里大哭了一场。 贾珠还能怎的?只得拍拍她的脊背,耐心劝解:“等兰儿稍大些,我把你们娘俩一并接去,咱们也能一家子团圆。所以也就暂时分别一段时日,快擦擦眼泪吧!”
李纨搂住他的脖颈,哽咽道:“就知道糊弄我,打量我不知道,你这得三年才能回来述职,三年!想想就觉得长!”
见她还挺清楚,贾珠只得安慰道:“要不过上一年,兰儿稍大些,届时让家里雇一趟镖送你们过去,这样我也放心。”
李纨擦了擦泪珠,这才破涕为笑:“好,那就这样说定了。”
哄好媳妇,贾珠夸张地擦了把汗。见他这怪样子,李纨娇嗔几句,这才叫人打水进来,重新梳妆打扮。而后便按王夫人的吩咐,预备一应行李衣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