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德昭本欲出列解释一番,可赵普正滔滔不绝地讲着,他实不好上前打断。 反正其中是非我已向父皇说一遍了,赵相公虽然说错了,但父皇会明白的。 他静静地听赵普继续说道:“细作赵钧,公审时联合暴徒血洗衙门,致使众多百姓命丧当场,此行此举,其罪当诛!”
说到这里,赵普话音一转:“恰逢皇二子德昭殿下正于赵州历练,敏锐察觉到他们的恶行,派遣禁军入县衙除贼,这才庇护了一方乡民,救下了无数条性命。”
“哦?竟有此事?”
赵匡胤闻言愠怒,“德昭,赵普所言可有错漏?”
赵德昭出列,朗声道:“赵相公说的大体无误,赵钧确实是北汉细作无疑,只是屠戮乡民一事实非他……” 赵匡胤抓起一本奏折狠狠掷下,将赵德昭的话打断:“北汉细作戮我百姓,为祸一方,欺我太甚!诸位爱卿,朕欲问罪北汉,发兵征讨,不知尔等可有异议?”
赵德昭一怔,父皇明明知道那是王烺和郑祁做的啊,难道我昨日说错了? 朝堂上下此时喧哗起来,不少朝臣出列反对: “官家不可,朝廷数年来多次征讨北汉,皆是铩羽而归。如今军队疲乏、国库空虚,应该止战安民、修养国力,不可穷兵黩武,以致生灵涂炭。”
还有朝臣说道:“北汉若被讨伐,辽国必然施援。如今辽国之主名为耶律贤,此人贤明机敏,励精图治,辽国在他的手中蒸蒸日上,不可轻讨。 相比之下,南汉刘鋹昏聩无能,全然不会治国。他认为群臣都有家室,会为了顾及子孙不肯尽忠,因此只信任宦官,臣属必须自宫才会被进用,以致于朝中宦官高达二万人之多。 此等昏主,根本不是我大宋之敌。我朝王师若至,敌军必然望风而降!臣请先取南汉!”
这是止战派和先南后北派发出的声音。 赵匡胤大怒,指着这群人大骂:“北汉都骑到朕的脖子上了,你们还能忍?你们能忍,朕忍不了!”
薛居正缓缓出列,悠悠道:“官家,臣请讨伐北汉!”
赵匡胤微微眯眼:“爱卿有何见解?”
薛居正道:“一来,北汉以细作乱我大宋,祸我乡民,我大军出兵征讨,占据义理。 二来,辽国耶律贤虽然励精图治,但他继位不久,辽国内部矛盾依然巨大,短时间内处理不尽。若给他时间休养生息,只怕辽国就会变成盘踞在我大宋头上的猛虎,此情不可不察。 三来,燕云十六州乃我汉人疆土,是中原最重要的屏障。收复燕云十六州,我大宋江山才算彻底稳固,相比之下,南汉不过蕞尔小国,弹指可灭,诚不足为虑。”
赵匡胤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赵普率先说道:“薛侍郎所言有理,臣附议!”
赵光义连忙跟上:“臣附议!”
有赵普这位宰相牵头,又有拥护薛居正这个兵部侍郎的官员纷纷出列,不多时,附议的声音就压过了反对的声音。 赵匡胤目露精光: “好!此事就这么定了!兵部立刻调动兵员发往赵州、定州、辽州,户部尽快筹备银粮辎重,工部迅速制备攻城器具,不日朕要御驾亲征、讨讨北汉!”
“是!”
看了好久,赵德昭总算明白了,赵普并非是不明白其中是非曲折,他之所以把所有的祸事都栽赃到赵钧身上,只是想借助赵钧这个北汉细作起一个合理的发兵理由。 一个可以压下朝中反对声音的理由! 至于到底是谁为非作歹,到底是谁祸害乡民,他根本就不在乎! 不,赵普也只是一张说出这些事情的嘴而已,真正不在乎这些事情的人,其实是…… 甚至为了得到薛居正的兵部的支持,他连自己曾经被刺杀一事,也不愿细究! 赵德昭后心一寒,忽得想起当日县狱中赵钧的话,不都得悚然一惊。 “真相,重要吗?公道,重要吗?正邪,重要吗?”
是啊,这些东西都不重要,谁会在乎我这一路上死伤的禁军兄弟?谁会在乎那些被屠村惨死的张家村村民? 这群人只想着借那些事达成他们的目的,禁军兄弟们的牺牲也只是他们发兵的更大筹码罢了! 就在这时,赵普忽然上前,高声道:“官家御驾出征,京中需有皇嗣留守。二皇子赵德昭德行兼备,温文尔雅,文武双全,实为逸群之才,臣举荐二殿下!”
赵匡胤沉思片刻:“德昭资历不够,尚不可担任此等大任。光义身为京兆府尹,对京中了如指掌,倒是够格。”
赵光义正欲欣喜接旨,赵普继续道:“官家此言差矣,二殿下处理赵州之事周全细密,已有王者之风,臣愿为二殿下作保!”
“臣愿为二殿下作保!”
一批跟随赵普的官员发声附和。 “既然诸位爱卿都这么拥护德昭,朕也不妨放手让他一试……只是此任重大,朕苦于德昭威望不足……” 赵匡胤沉吟一阵,抬手道。 “德昭赵州之行确有长进,可堪大任。既然赵爱卿认为德昭有王者之风,那便晋封德昭为魏王!即日起出宫开府,自立班底!”
朝堂之上一片惊容,比起征讨北汉这个大家都隐约有所预料的事情,赵德昭封王显然是在这一汪死水里投入了一颗炸弹,震得鱼虾们晕头转向。 大宋开国以来,还未有封王之事,赵德昭既然能成为第一位大宋王爷,那么他就能…… 现在封王,下一步就是封皇储啊! 赵光义大惊失色,他先前还觉得薛居正是胡说,可现在看来,薛居正预料的完全正确! 虽然没有一步到位,但封王和封皇储有什么区别吗? 赵光义狠狠咬合着牙齿,怒气冲顶。 赵德昭亦是惊骇不已:怪不得赵相公方才对我恭喜贺喜的,原来昨日他和父皇商量的就是这件事吗? 可这算什么?安抚?还是嘉奖? 为害朝廷的歹人不除,祸害百姓的真凶不杀,是非曲直都得不到伸张,我做这个王又有什么意思? 赵普见赵德昭失神,只道他是惊喜过了头,连忙用胳膊肘去碰他的后背:“殿下,快谢恩啊。”
赵德昭踉踉跄跄地谢了恩,赵匡胤注视他良久,发觉他浑浑噩噩的,不由微微皱眉。 他忽然看向赵光义,眸子微凝。 赵光义慌忙垂下脑袋一阵心虚,后背冷汗直出,他暗自后悔:难道我刚才不喜的面色被察觉到了,糟了糟了! 只听赵匡胤悠悠道:“光义担任京兆府尹多年,劳苦功高,即日起封为晋王。”
又是一道响雷炸开,朝中大臣们面面相觑,眼中的震惊之色难以掩饰。 一日间,大宋冒出了两位王爷? 官家这是什么意思? 就连赵普也是满面惊容:昨日交谈中,官家没有封赵光义为王的意思啊…… 赵光义呆呆上前谢恩,脑袋里同样是一团浆糊。 赵匡胤淡淡地扫过堂下众官员,他们一个个摇晃着脑袋,脑袋上的长翅帽随之旋转划着半圆,看起来像极了小儿玩乐的拨浪鼓,竟是那般的诙谐。 赵匡胤露出古井无波的笑。 …… 一晃十日过去,平棘县似乎重回平静。 一大清早,李易站在院落,双手持着一柄朴刀,一刀又一刀地向下劈砍,刀风带动着抽芽的树枝轻轻摇摆,发出轻微的声响。 “九百九十八、九百九十九、一千!”
劈砍完一千刀,李易瘫坐在地,大口喘着粗气。 起初,每日劈砍一千刀对李易而言几乎如拔筋断骨般痛苦,但一日日咬着牙勉强坚持下来,倒也日渐熟练,反而会感觉身子骨得到了淬炼有了蜕变。 “这《山海五刀》着实有些东西,日复一日地坚持下去,说不定我还真能成为一流高手。”
将朴刀放好,李易自己去烧水,准备洗去一身脏汗。 自从云昭昭离开后,就再也没有音讯传来。李易每日练着她留下的《山海五刀》,偶尔会想起她,不过也想的不多。 这几日,李易和甘慈的小日子过得越发舒适了,每晚都少不了做些娱乐项目,两个人好得像蜜里调油似的。 云昭昭一走,甘慈察觉到李易内心的失落,对他是千依百顺。 前几天李易劈完刀,甘慈还强撑着被折腾地发软的身子给他烧水洗澡,但这几日,甘慈每天早晨都醒不过来,变得贪觉。 甘慈第一天醒晚了,就懊恼无比,强烈要求让李易把自己喊醒,但李易心疼自己老婆,便也没有听话。 泡完热水澡,李易只觉得浑身清爽,他瞧了瞧屋子里熟睡的甘慈,没有打扰她,去外面找了个熟悉的饭摊用起了饭。 饭摊上并无其他客人,李易坐在角落,自顾自吃了起来。 热辣的胡辣汤和三大笼包子入了肚,李易满足地摸了摸肚皮,暗叹道: 怪不得云昭昭那个小吃货每天要吃那么多东西,自从每天挥砍一千刀之后,我的饭量也渐渐向她看齐了。 正打算带着早饭回去孝敬老娘和老婆,一个不速之客坐在了他的对面。 李易微微皱眉:“你怎么来了?”
巧巧斜他一眼:“赵德昭封王了,赵光义也封王了。宋国要对北汉发兵,是拿赵钧那个北汉细作做的文章,王烺屠戮公堂的罪都推到了赵钧的头上。”
她的语速极快,嘴皮子转的速度几乎赶得上车轱辘。 信息量这么大的吗……李易思考了好一会儿,才把里面的逻辑盘明白。 赵德昭封王了?李易有些意外,历史上赵德昭生前没有封王啊。 还有赵光义怎么也封王了,为了制衡赵德昭? 拿亲弟弟制衡亲儿子?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操作…… 巧巧又道:“还有张家村屠村的事情,他们也推到了赵钧的头上,不过那件案子发生在周朝,没几个人在意,甚至连拿那件事做文章的人都没有。”
李易摇了摇头,留赵钧一命,果然没错。 “赵德昭没有制裁薛居正吗?”
李易不解道,“以他的性格,不会容忍薛居正才是。”
说起来,王烺和郑祁其实也只是别人的走狗罢了,张家村惨案只是他们做的恶行其中一个小小的缩影,真正的罪魁祸首们里,薛居正算一个。 巧巧哂笑道:“赵匡胤发兵北汉,一时间不能轻动薛居正这个兵部侍郎。据说后来赵德昭为了此事去文德殿闹了一阵,结果被轰了出来,然后被关在府中自省。 呵呵,刚封王就被关在府中自省,古往今来也是头一遭了。”
李易缓缓点头:“果如赵钧所想,上位者并不在意是非曲直,公道什么的对他们没有意义。借助这些事情导向利于他们的所在,才有意义。”
李易顿了顿,低声一叹:“亏了赵德昭有颗赤子之心啊。”
巧巧继续像台没有感情的机器一样播报着新闻:“据说赵匡胤正在为赵德昭商定婚事,王妃初步定为宰相王溥之女。”
“是吗?”
李易并没有感觉到意外,赵德昭本就不可能和云昭昭在一起,生为皇子,注定只能娶世家朝臣之女。 年轻人总以为能娶到自己喜欢的女孩,直到现实甩给他一个蓄满了力的大逼兜。 “你的消息倒是灵敏。”
李易眯了眯眼睛,这个时代信息传播能力非常差,自从赵德昭离开,他就再也没有收到任何信息。 “已经算是很晚了。”
巧巧看向李易,面无表情地问道,“你似乎想要离开平棘县。”
“你看出来了?”
李易一怔。 巧巧微微颔首:“我收到下面人的情报,你最近将臭豆腐店全权铺交给了马明经营,你原本要买的宅子也退了定金,还有你身边那个看起来不太聪明的关常,近日一直在向牙子打听买马和马车的事情。”
李易瘪了瘪嘴:“没错,我打算去一趟金陵。”
“去金陵?”
巧巧难得面露诧异之色,“你知道自己的身世了?”
李易嘴角一扯:“你这话什么意思,你也知道我的身世?”
“自然知道,要不然我会浪费时间,在这里陪你一个白丁闲聊吗?”
巧巧投来不屑的目光。 合着我是最后一个知道我的身世的…… 李易哑口无言,想想也是,风恹儿是个有志向的女人,不会因为自己姿容绝世就向自己自荐枕席,肯定是馋自己的身世背景。 亏我之前还自作多情了一阵。 “话说,我那个生父已经死了那么多年了,你家小姐有必要投资我吗?”
李易始终不明白,赵钧和风恹儿看重自己身世的哪一点。 常言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脱毛的凤凰不如鸡。 李易左看右看,都觉得自己是脱毛的凤凰,没有什么利用价值。 巧巧抬起眼帘:“你父亲有留给你一只鱼符吗?”
“鱼符?”
李易一愣,下意识摸了摸袖口,他让甘慈在里面缝了个内兜,父母留下的遗物他都妥善藏在里面, “确有此物。可是都这么多年过去了,那支军队应该早就换人掌管了,那只鱼符总不能还可以调动人吧?”
“谁说不能?”
巧巧小声道,“那只鱼符调动的并非是唐国的军队,而是你父亲秘密培养的私军。只要你持着鱼符找过去,那支军队就是你的。”
“什么?”
李易一惊,满脸的不可置信,“真的假的,你该不是唬我?”
兵符虽然可以调动兵员,可那也是有时效性的,总不能十几年过去了,还能调兵遣将吧? 那些老兵怕不是都老死了一部分。 “那支军队有些特殊,具体的情形三言两语和你说不明白。反正你就要往金陵去了,到时候不妨亲自去看看。”
巧巧顿了顿,又补充道:“小姐如今就在唐国,你若去金陵,不妨与我同行。”
“还有,这是小姐发来的信,昨日才到,她嘱咐我转交给你。”
巧巧将一封信推到李易面前。 李易还真想瞧瞧风恹儿会说什么,他轻轻将信展开。 让人意外的是,信上只有两个娟秀小字“想你”,落款处是一只红彤彤的胭脂唇印。 李易面皮一颤,嘴角一抽:玩暧昧的是吗?还“想你”…… 那娘们果然还是馋自己的绝世姿容……李易不禁腹诽起来。 巧巧歪了歪头,纳闷地看着李易:“不亲上去吗?”
“亲什么?”
李易疑惑反问。 巧巧淡淡道:“小姐还给了我一封信,信中要我观察你收到这封信后的表现。她说你会亲她的唇印,说不定还会舔两下。”
李易:“……” 我又不是变态!她把我当什么了! “胡说什么你?”
李易气得话都倒装了。 巧巧忽然点了点头:“懂了。”
“你懂什么了?”
巧巧道:“小姐还说了,你八成想亲,但要脸,一时忍住了只是觉得四下无人处才好动嘴。”
“给我滚!”
李易抬手一指。 巧巧乖乖离开,不多时就没了踪影。 李易拿起风恹儿的信,仔细看了看那只唇印。 唇瓣丰润,唇型饱满,透过这只红唇,李易眼前隐约浮现出那个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妩媚身影,想起了那扇“白云千里万里,明月前溪后溪”的屏风。 “真是个小妖精……” 李易原本都快把那个完美的女人忘记了,可这封信一传来,那道身影就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了。 李易情不自禁地对着信纸嗅了嗅,还挺香,有一股茉莉花的淡雅味道。 “小姐说的没错,你果然还是想亲。”
一道声音自李易身后骤然响起。 “卧槽!”
李易吓得跳起,险些掀翻了桌子,他瞪大了眼睛怒视巧巧,想狡辩但不知道从何辩起,“你、你又回来干什么!”
巧巧歪了歪头:“我忽然想起,有件事忘了告诉你。”
“什么事?”
“王烺好像没死,他似乎逃回了平棘县。”
“什么!”
李易眸子一缩,脑海中的旖丝顿时烟消云散,脸上一副惊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