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棠把心里的想法，说与技术部的同志听。　　阳老闻言默了半响，心口泛起一阵阵动容。　　又暖又涩。　　辛苦么？　　国家正在困难时期，96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下生活的人们，上到领导人，再到科研人员，下到百姓，谁不辛苦？　　万事开头难，如今的这些事总要有人耗费精力。　　哪怕用血泪去完成。　　国家有需要，他们的脚步就不会停止。　　即使有一天倒在岗位上……　　为了这片深爱着的土地，虽死不悔。　　故土不兴，谈何诗酒花？　　“……谢谢！”

阳老郑重地说了一句谢。　　心头感受复杂难言。　　即使家人不理解，好歹有人是理解的，还是个年轻人，他很欣慰。　　林棠对上阳老那双苍老的眼睛，心里酸酸的。　　“我当不得。”

“比起您，我做的还不够。”

她比不得阳老等老一辈的无私。　　在她心里，家人平安喜乐胜于一切。　　说到底，还是自私了。　　阳老摇摇头，“并非如此。”

“我都一大把年纪了，世间万种景都见识过。　　遇见过许多人，也送走了许多人，世间万般离别苦也都体味过。　　因为什么都经历过，所以才能定下心。”

“你还小，人生一半路都没走到，过早定下自己的人生轨迹对你益处不大。”

“人这一生，走的是独路。　　路上的人只能陪你一程，不能陪你全程。　　遵从本心，才能让你的路越走越宽。”

他并不赞同如今主流舆论报道的盲目学习榜样。　　在他看来，年轻一辈有自己的想法和目标，比盲目学习所谓的榜样事迹更为重要。　　实际上，年轻人心中有惑实乃正常。　　等人生阅历到了那里，一切困惑就都迎刃而解了。　　阳老说完，意识到自己说的有点儿多。　　他苦笑了一声，说道：“年纪大了，老爱念叨，林同志没觉得厌烦吧？”

人越老，越爱絮叨了。　　逮到谁就说个没完没了。　　林棠忙道：“没有，每每听您说话，我都受益匪浅。”

阳老就像个智者，豁达而睿智。　　心中有大爱，却从不把自己大爱强加在别人身上。　　是值得尊重的长辈。　　老人家当她是自己人，才说这么多。　　阳老面容温和，看着林棠就像对着自家小辈。　　他朗声一笑。　　白发在阳光中熠熠闪光。　　“哈哈哈，小林同志还是这么会说话。”

说着话，望向王文和杨笃，“也辛苦两位同志了。”

这年头技术工人吃香。　　尤其是阳老这样有技术、有阅历的老技术工人。　　那是大熊猫一般珍贵的存在。　　王、杨两人正在给技术员打绿豆汤，听到阳老跟他们说话，激动得脸都红了。　　“不辛苦，不辛苦，您才辛苦。”

阳老笑着把自己的搪瓷缸递过去。　　想起这段时间碰上的阶段难题，他将目光落在林棠身上。　　“小林同志，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来技术部帮几天忙？我这边有些翻译工作需要你。”

其实不止翻译，还有些别的问题。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跟小林同志聊聊，常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或许是年轻人脑子灵活、想法独特吧。　　林棠想了想手头的工作，都是些简单且不着急的。　　于是说道：“我自然是愿意的，我回去跟我们杜主任说一声。”

这等于给了准话。　　阳老眉眼舒展开，笑道：“好。”

说完话，看时间不早了，林棠三人离开厂房。　　路上。　　杨笃懒洋洋走着，上眼皮和下眼皮都快粘在一起了。　　王文扶着他，一脸无奈。　　“不就是中午没睡吗，有这么困吗？”

林棠看着跟前这两人像连体婴儿般、能惹出歧义的样子，无奈摇摇头。　　也亏的现在路上没人，不然明天该出现类似‘关于广播站两位男同志的二三事’的流言蜚语了。　　杨笃打了个哈欠，音量微微调高。　　一脸吃了亏的委屈模样。　　“当然有，萧工他媳妇儿生了，他要去医院照顾媳妇儿，找我代了几天班。　　厂里就那么几个电工，事情多的要死。　　昨晚第三厂房突然断电了，我又要找原因，又要修，折腾了不少时间，就……”　　萧工是棉纺织厂的电工。　　他主要负责广播站的所有用电。　　接手了萧工的工作，才发现这就是个大坑。　　那么点儿好处却那么多活，亏大发了！　　王文同情地看了因为一罐麦乳精跳进坑里的杨笃，心里笑死了。　　“麦乳精好喝不？”

他幸灾乐祸道。　　杨笃想起那罐麦乳精，有被安慰到。　　“……好喝啊。”

甜滋滋的，哪可能不好喝！　　他啧啧嘴，意犹未尽。　　王文听出杨笃语气中的愉悦，好脾气地笑道：　　“既然收了萧同志的东西，就好好干。　　我知道你累，赶紧回办公室吧，回去你趴一会儿。”

杨笃站直身体，伸手抹了把脸。　　精神了点儿，快步朝办公室走去。　　-　　技术人员所在的厂房。　　年轻技术员喝了一口绿豆汤，浑身都舒坦了。　　“这绿豆汤煮得真好，还凉凉的……”　　阳老也尝出来了，“应该是在井里冰过。”

广播站的几位同志，都有心了！　　年轻技术员想到刚才师傅邀请林棠来帮忙，表情有些迟疑。　　“师傅，您喊林同志过来帮忙是要翻译那些资料吗？可……那不是机密吗？”

那些资料是上面交到师傅手里的。　　据说，能引起棉纺织产业的重大变革。　　重要性不言而喻。　　这样喊一个外行人过来，真的合适吗？　　阳老睿智的眼睛直直看向徒弟。　　沉默片刻后，说道：“你觉得小林同志不可信？还是有什么顾虑？”

年轻技术员被师傅看得心口发凉。　　连连摇头。　　“没有，没有。”

阳老收回视线，眼睛看向搪瓷缸里的绿豆汤。　　“……看人需用心看，说话要三思而后言。”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他给了一句善意的忠告。　　不管是什么想法，这话一出来，可就不对味了。　　年轻技术员脸一热，神情变的严肃认真起来。　　“我知道了，谢谢师傅教导。”

阳老点头，“等小林同志来了，好好跟在她身边学，你会学到东西的。”

他看得出来，小林同志肚子里的东西多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