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斯年正在上车的动作突然顿住，视线拉回到张华医生的背影。　　长街行人漫漫，淹没于商厦高楼，鳞次栉比的商铺广告牌折射着刺目的阳光。　　许斯年收回目光的同时对着卫星电话说道，“行，我知道了，辛苦。”

电话挂断，许斯年重新落座，神色思索。　　“怎么了？”

林弦问道。　　“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感觉。”

许斯年又看了一眼张华医生离去的方向，“他拿着的那些都是给他家里人的祭祀品。”

“祭祀品？他家里有人去世了？”

林弦问道。　　“对，而且是除了他之外，所有人都已经离世了。”

许斯年手落在方向盘上用头抵着，在闭上眼睛的瞬间，一条条信息流杂乱无章的在他眼前飞速划过。　　他紧紧皱着眉，试图从中理出来觉得奇怪的点。　　“许斯年。”

林弦突然喊道。　　“嗯？怎么了？”

“你说他是不是有点太过于……高兴了？”

林弦的话音还未落下，许斯年蓦然抬起头，盯着林弦，“继续说。”

“呃……”　　林弦被许斯年的目光看的有些发憷，她顿了片刻，思考着用词，　　“我总觉得，他好像有点幸福？或者说是雀跃？”

许斯年脑海里灵光一闪，有些东西快要被连接起来。　　他深深的看着林弦，目光里满是鼓励与认可，“还有吗？”

林弦见此胆子又大了一点，继续说道，　　“祭祀啊，全家人啊，我总觉得应该是悲伤、悲痛、沉重之类的心情，但张医生带给我的感觉……”　　许斯年见林弦有些犹豫，为她打消顾虑的说道，“你尽管说，有我在，不用顾忌那么多。”

“嗯！”

林弦重重点了点头，　　“我觉得他更像是去一个能让他放松，愉悦的地方，亲密关系或者，情人那种，可以让他没有丝毫负担的地方。”

许斯年听着林弦的话，有些不解，“何以见得？”

“你笨啊，看不出来嘛。”

林弦瞥了许斯年一眼，旋即意识到许斯年的身份，她又有些紧张。　　“唔，我是说他很期待，且满心欢喜。在和你打完招呼后离开时的步伐也是非常轻松的。”

原来是这样，不愧是小女生，抠这种细节点都能抠的一点毛病都没有。　　“这样啊，我现在得去了解一下张华医生具体什么情况。”

许斯年在林弦小嘴巴刚张起来的时候就立刻把话头说死，“你不准去！”

“哦。”

林弦嘟着嘴唇委屈巴巴的应道。　　许斯年开门下车的同时，对着林弦再次嘱咐道，　　“现在你要么回家，要么找个地方待着，但是不准跟上来，听明白了吗！”

“凶什么嘛！听到啦听到啦，两只耳朵都听到啦。”

林弦撅着嘴巴回怼一句，不敢太大声。　　许斯年不在多理她，翻身下车后，从吉普车后排座位上捡了个灰色夹克穿上，翻出了一副太阳镜也戴上。　　“老实待着。”

“等我回来找你。”

如果许斯年仅仅只有前面一句话，林弦大概率会炸毛。　　不过许斯年出于不知道怎么联系林弦的原因，所以主动说了回来找她。这句话在林弦耳朵里有些不同寻常的意味。　　她对着许斯年傲娇的喊道，　　“哦，我知道了。”

但许斯年这个时候，已经借着人群的遮掩，消失在了长街上。　　商都高墙的外城，越靠近城墙电网的地段，地价越便宜，但同时辐射也越大，越危险。　　低矮的民房紧紧相邻，一米多宽的巷子狭长逼仄，碎裂的地砖湿漉漉的压在下水道进口，生活垃圾的气味透过管道口冲击鼻腔。　　阳光无法洒进狭窄的巷子。　　张华走进了巷子的最深处。　　许斯年在阴凉的民房倒影下，一步一步的跟随而来。　　随着巷子越来越深，温度也变得越来越低。　　在巷子的尽头是一堵墙，墙体和地面都因为终日不见阳光，而爬满了苔藓。　　许斯年的目光越过绿色的苔藓墙体，滑向外面满是密密麻麻的电网和高高耸立的城墙。　　他凝神看着这座名义上保护人类未来的高墙，但却在电网和城墙上留下一处又一处令人怵目惊心的画面。　　许斯年波澜不惊的看着，平静如水的收回目光。　　脚下移动向这座巷子最深处的民房。　　没有院子，一间偏僻的小屋子，落座于最深的暗影里，常年伴随着潮湿与阴冷，和地沟里的苔藓一样，终年不见天日。　　为什么一个内城三号医院的主治医师会选择住在这种地方！　　住在了外城最脏乱差的地方，没有之一！　　许斯年无法理解的驻足在门前，空气里有一股生活垃圾无法正常流出去，被堵塞在一起反应出的臭气。　　他放缓呼吸，尽量少吸进这种气体，抬手敲在了木板上。　　“邦邦邦……”　　“稍等。”

张华的声音先一步传出来，紧接着脚步声靠近，门被从里面拉开。　　“张医生您好。”

许斯年率先打招呼道。　　“你好你好。”

张华先是礼貌回应了一句后，有些疑惑的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许斯年脑子飞快的转动着，“我是最近刚搬来这里的。”

“嗯？”

张华疑惑。　　“没办法，高墙内的生活压力太大了，外城的工作岗位又太少，薪水更是杯水车薪。只能先从住的地方节省一点是一点。”

许斯年叹了口气后，快速转换着话题说道，“不说我了，张医生你也住这里吗？”

张华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我也才刚搬来不久，工作又太忙，也不太熟悉这里的情况。”

“您是有什么事儿吗？”

“没有没有。”

许斯年摆手道，“就是看张医生您也住在这儿，就有些冒昧的过来和您打个招呼，以后请您多多关照。”

“没事儿，以后大家都是邻居了，互相帮助应该的。”

张华似乎长舒了一口气，说话间就要下逐客令的样子。　　许斯年快速转动着脑袋，想对策。　　“张医生，我看您今天买了好多东西，家里是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吗？”

他明知故问的试探着。　　张华却突然有些喜出望外的说道，“今天确实是有点事情来着，我家囡囡今天这不过生日呢嘛，她喜欢很多人一起陪她玩，热热闹闹的那种生日。”

“但我们也是才刚搬过来没多久，街坊邻居的都没有打过多少照面，也没脸张这个嘴，所以囡囡这不正在里面闹脾气的嘛。”

许斯年通过后勤部个人身份信息检索已经知道了张华家的情况，知道了他一家除了他之外都已经离世的事实。　　但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表情，诚恳而希冀的目光，许斯年不由得后背蓦然一凉，冒出一身冷汗。　　“你可以来陪她过个生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