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会雅集，是繁花似锦的热闹。裴子端一入场，那些小郎君见了他无不上前见礼的。他便只与霍家兄弟低语几句什么话，领了随行的奴才们往八角凉亭去。说来也奇怪，等他进了凉亭，那些世家公子哥倒不再追进去寒暄。霍云峥见傅清宁满眼新奇，替她解惑：“是不能进去的，那个八角凉亭，只有每年的评审才能进，因各家郎君小娘子的作品会送进去，若弄脏了或弄丢了，出了岔子都是事端，没人愿意惹这种麻烦，虽不棘手，却一身骚。”

傅清宁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倒不问他，只问霍明意：“这个诗会，每年都是世子做评审吗？”

霍明舒却横插一嘴接过话：“最近三年都是世子，从前有不是的时候。金陵勋贵多，出身尊贵不下场参加的，都有资格做评审。去年他们本来要推大哥哥做评审，大哥哥不肯，才去求了世子。”

傅清宁这才侧目看了霍云峥一眼。霍云沛凑到她身边笑呵呵的解释：“大哥哥十四岁与十六岁时候都曾拔得头筹，厉害吧？”

那十五岁呢？不过她没问。顺着霍云沛的话说了句厉害。徐嘉衍垂在袖下的左手，长指又蜷了蜷。・小郎君与小娘子们不会围在一块儿，是以进场后霍云峥交代了几句，领了弟弟们往左侧郎君扎堆的地方去，叫霍明意领着她们姐妹三个在右边儿贴上自己的作品。霍明珠本来准备了一幅画，她这种闲不住的性子，也安安静静的画了半个多月时间。现在却不打算拿出来了。霍明意正打算安抚她几句，斜前方一蓝衣小娘子款步而来。那小娘子腰细腿长，八破裙衬得她身形越发出挑，走起路来弱柳扶风，身姿摇曳，确实好看。那张脸也出色，今日庭院中小娘子这样多，自进得门来，傅清宁几度看花了眼。但眼前这一个，放在今天这样的场合中，也能叫人一眼看到她的存在。霍明舒不动声色挡在霍明珠身前。傅清宁看在眼里，意识到来人大概是同霍明珠不大对付，否则也不至于让霍明舒这么明目张胆护犊子。霍明意也皱着眉头，不过她是动了下手，把傅清宁拉到一旁，才温声同来人寒暄：“六娘今天来的好早。”

那姑娘对霍明意倒还挺客气，又瞧见她身边的傅清宁，惊艳在眼中一闪而过：“我昨日就来了，今儿吃了午饭出来逛，瞧见你家的马车，想你们这时辰要过来，便来打个招呼。”

然后拿下巴尖儿冲着傅清宁一挑：“这就是你家那位表姑娘？”

傅清宁觉得她的态度很是傲慢。按理来说，她是受封过的郡主，金陵无人不知。这姑娘……霍明意笑的和婉，应她话说是，才与傅清宁介绍：“这是秦国公家的六娘，闺名月如，家中行六，比你大上一岁，你叫一声秦姐姐吧。”

秦国公府她知道。赵嬷嬷与她讲过金陵高门，是真真正正，到了这一朝还称得上高门的人家，而非那些外强中干，徒有虚名的所谓士族。秦国公府便算一个。一则他家祖上发家早，无论文治武功，皆有忠臣良将，放眼大梁百余年，也没几家能做到如此。秦月如行六不假，国公府嫡女却只她一个，何况她母亲是最受先帝宠爱的昭阳长公主，地位就更不一般。照说她落生得个郡主封赠是情理之中，但碍于章太后把持朝纲，对昭阳长公主一向平平，这个郡主头衔便到现在也没打算给她。然则她还是尊贵。怪不得神情倨傲，更不曾把她这个明仪郡主放在眼中，人家确实有这底气。傅清宁就站在霍明意身旁，原地同秦月如见了个礼：“秦姐姐好。”

秦月如没动，不过点点头，算作应她：“清宁妹妹初来金陵，正好赶上美人溪诗会，今年若是下场，拿得出好作品来，凭妹妹容色，一举摘魁也不在话下。”

她话也说的客气，听不出半分讥讽嘲弄，哪怕是那句“拿得出好作品来”。傅清宁觉得她很有意思。这种话倘或换旁人来说，讽刺的意思八成很明显，但落在秦月如口中，配上她的身份和通身贵气，就成了随口一说，别无他意。果然是跟霍明珠有过节。傅清宁心中更是笃定。至少秦月如对表姐和她，态度都算正常的。傅清宁正要谦虚几句，秦月如却根本没打算听她说话，柳叶弯眉高高一挑，视线落在霍明珠身上：“你可就惨了。”

霍明珠是经不住人煽风点火讥讽嘲弄的人，今日竟出奇的能忍住。她只是面色铁青，一双眼几要喷出火来，可她再怎么咬牙切齿，还是没说话。霍明舒皱着眉越发挡在她身前：“六娘今年还是不下场吗？”

秦月如啧了声：“我又不会吃了她，她从前趾高气昂的模样你们都忘了？如今倒要人护着，连句话都不敢说了。”

“你――”“六娘，小公爷似乎在寻你。”

霍明意扫了霍明珠一眼，眸中警告的意思在明显不过。秦月如顺着她指尖方向回身看，撇了撇嘴，才没再吭声。傅清宁顺势望去，瞧见一光风霁月的郎君。清隽舒朗，好似方从璇霄丹阙下了凡尘，是为渡化世人而来。霍明意既称小公爷，他走近时秦月如又乖巧叫大哥，那便是秦国公府嫡长子秦可贞。他早已弱冠，尚未娶妻，定下表字含章，是秦国公对他的期许。含章可贞，好名，好字，好衬他这么个人。因见他来，霍明舒的警惕防范才放松下来。秦可贞无奈叹气：“你既不下场，一会儿回去休息，我在城中还有些事，晚些时候收拾东西就回去了。”

秦月如显然不服气：“我就说不让你陪我来，现在来了，没玩尽兴，又说有事要回去！”

她一跺脚，转身走了。那模样才有了少女娇憨，是在同她兄长撒娇。秦可贞也不去追，只同霍明意颔首：“她就是这么个性子，元娘别同她计较。”

霍明意含笑说不会，结果他又把话引到傅清宁身上来：“郡主方至金陵，见了六娘，不要被她吓到才好。”

傅清宁讶然，但自从秦可贞实打实在她们姊妹面前站定，她就没再抬眼看他了。无他，不合规矩。此刻也只是垂眸，推说不会，再不与他多说半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