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中笔墨纸砚是现成的。湖笔端砚,无一不是名贵好物。此间闹得动静大,因傅清宁应下亲写一份,方才还远远观望的小娘子并着一些小郎君索性凑上前来看热闹。这样的场景傅清宁心下很是不喜。她见过街上耍猴的。便是这般给人围着看。小姑娘黑沉着一张脸,徐嘉衍把她一颦一笑都不肯错过的人,自然没放过那样的神色。尽管她尽可能低下头,不愿让众人瞧见这幅不耐烦的神情。他转身,同霍云沛低语了几句,霍云沛略感意外挑眉看他,倒没二话,在无人留意时悄悄自人群中退了出去。不多时,他竟带了裴子端一道回来。众人因见裴子端来,纷纷自觉让开一条路,之前围的水泄不通,这会儿倒叫人有了喘气的余地。傅清宁下意识去看徐嘉衍,他却目不斜视,神情未曾一变。她唇角微扬,心中了然。诗词不过几十个字,傅清宁提笔下势,瞧着倒很像是那么回事儿,似有功底,是认真练过的。高庆元站的最近,看她运笔颇有章法,及至她落下三五个字时,脸色已然大变。就连一旁霍家兄妹也吃了一惊。她这一手字――等到傅清宁洋洋洒洒誊录完,狼毫搁回菱花八宝笔架上,眉间染上凉薄,那张纸就摊放在石桌上,她掀了下眼皮:“高三姑娘,满意了吗?”
高庆元是没想过,她这种出身,能写的一手好字,何况这字分明就……分明就是……她眼皮颤了颤,却又自觉抓了傅清宁一个天大的把柄,冷呵一声:“郡主一手好字,倒与徐小郎君是一脉相承的!去岁徐小郎君下场,他的字众人皆见过,只不过他是颜筋柳骨,力透纸背,偏又自成一家的飞扬洒脱,郡主力道差了些,多出三分娟秀,可你这笔锋走势,分明与徐小郎君如出一辙。”
她玉臂环在胸前,暧昧复杂的目光在傅清宁与徐嘉衍二人之间反复流连,后话再没多说,可意思却相当明显。人群中叽叽喳喳议论起来,碍于裴子端在场,声音并不敢太大。但是那样的窃窃私语才更引人遐想。傅清宁就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可她既然敢写,自有说辞。霍云峥听着不成体统,虽也没弄明白,小表妹一手好字如何与徐嘉衍一脉相承,但他总是要护着自家人的。他才横了半步出来,刚要开口,傅清宁冷冰冰先质问起高庆元:“高三姑娘唯恐天下不乱,今天是有意来诗会捣乱的吗?还是说我初来乍到,却已不知何时得罪了你,要你三番五次刁难于我。”
她话音稍顿,啧声,眼下阴翳一片,眉间更拢寒霜:“我有伤在身,你却不依不饶,强逼我亲自誊录一份诗词,否则便算作弊。我表姐好言相劝,你却冷嘲热讽,连我表姐一并数落进去。我倒不知,高三姑娘到底是针对我,还是针对霍家而来?”
这事儿本不大的,只是高庆元此人可恨。她可以息事宁人,但她不想。高庆元哪里料到傅清宁如此牙尖嘴利,颠倒黑白。偏她艳绝之色,一双杏眼最澄明无辜,此刻眼眶微红,虽是寒声质问,可话到后来,尾音上隐隐染上哽咽,叫人听来心中不免怜惜!好个装腔作势的小娘子!高庆元咬牙,捏紧手中帕子:“郡主这话我不懂,你既是初来金陵,我二人素昧平生,何谈得罪?霍大姐姐素日最好性,我又如何会针对于她?郡主若是不愿,方才不写就是了,偏你写完了,又这样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强要诬栽我吗?”
不就是装可怜,谁又不会呢?高庆元抽抽搭搭吸鼻子,一抬手,指尖正对着石桌上那幅字:“何况我不过是见郡主与徐小郎君的字如此相似,方才有此一问,郡主何至于顾左右而言他,倒把这个避而不谈呢?郡主与徐小郎君也算得上是表兄妹,即便是日日相处,他教你习文练字……”“住口!”
霍明意难得人前黑脸,厉声斥断高庆元的话。她分明是有意往那上头引的。傅清宁知她生气恼怒,在她手腕上按了一把。她提步绕过石桌,往人前立去,像是被气急了,反倒笑出声来:“高三姑娘,世人皆知,徐家叔父从前是我爹的左膀右臂,与我爹情同手足,这才有了昔年徐家叔父战死沙场后,我爹为保全徐家一脉香火,书信托付至外祖家中,把嘉衍表哥送至金陵,由霍家教养,难道你不知?”
这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谁不知道?高庆元此刻却被傅清宁周身戾气震慑住,抿紧了唇角,一言不发,甚至弱弱的退了半步。既不中看也不中用,就这种胆识和脑子也敢出来坑人,真有意思。傅清宁眼底的讥讽与鄙夷刺痛了高庆元双眸,她强撑着,打回去一句:“那又怎么样?”
“我虽自幼长在外面,但半年前被接回侯府,也是被悉心教导过的。琴棋书画,诗酒花茶,或许不精,却非一窍不通――嘉衍表哥幼时便格外出挑,忠勇侯府中现如今还收藏有两册嘉衍表哥的书法字帖,是我父兄特意整理出来藏于家中的,我被接回家后,我爹把那两本字帖交于我,要我每日勤加练习,难道这也不成?”
她话到后来,声儿已经是很平缓的了,面上更是淡然一片,倒像是置身事外,等着看别有用心之人出丑丢脸:“亦或者,高三姑娘心思缜密,觉着我这番话乃是诓骗你而编出来的,那不然请高大人派人到凤阳走一趟,往侯府取了字帖回金陵,供高三姑娘验看一二?”
“你――”高庆元面色一寒,就算再怎么蠢笨,也明白过来,她今天是栽了。本以为傅清宁不过是个养在外面的野丫头,到了金陵即便有霍家人给她撑腰,也是个任人揉搓的面团,却不想她竟是个难啃的硬骨头。高庆元身后有一道清丽声音,软绵绵的传来:“可既是郡主每日勤加练习的字帖,怎留于凤阳侯府,没有随身带到金陵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