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想做的事情有很多。离沈元策远点,不要对他笑。不要对所有人笑。乖一点,不要让他那样担心。只是这些话,他不能说,也说不出口。那些心思,藏在深处,他不敢剖开来给小姑娘看。她那样干净纯粹,那么信任他。把他当亲兄长一样看待的,如何能叫她知道这些?徐嘉衍垂下眼皮的那一刻,长卷睫毛顺势就掩盖了眸中所有复杂情绪。他周身气势都有一瞬间是低落的。傅清宁下意识蹙拢眉心。但也只是短短一瞬而已,他抬了头,一切如常:“难道真让你谢我?不过是一首曲子,是我的,或是你的,本没多大分别,它能派上今日这样的用场,才是最大的好处,否则也不过是一首曲子罢了。”
傅清宁面色稍沉。他怎么总这样子,一点也不坦诚。不过她转念再想,也能理解。现在的徐嘉衍尚不曾大权在握,权掌天下,如何能与十年后相比?算了,不急于一时。于是她便又笑了:“表哥果然大度,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徐嘉衍摇了摇头:“你是单跟我一个人不客气吧?”
“别人是别人,那都是外人,自然是要客气些,有规矩些,礼数周全,方才不失了忠勇侯府体面,跟表哥何至于客客气气的?反倒生分。”
徐嘉衍但笑不语。这话若给霍云沛听了,八成要打她。论亲疏,那才是她嫡亲表哥呢。“话说完了,出来也久了,咱们回去吧,省的一会儿表姐担心我。”
傅清宁起身来,拍了拍裙摆,动作倏尔一滞,想起霍明舒来。徐嘉衍见她手上顿住,下意识问她:“怎么了?”
“明舒表姐她……”她唇角绷紧,小脸儿上是说不出的认真。短短五个字,徐嘉衍就知道她想问什么。霍明舒,对他确实不错,但跟他又有什么关系?霍家兄弟姊妹对他都不错,长辈们更从没拿他当外人。霍明舒没什么特别的,至少在他这里。他意外的看傅清宁:“你才来金陵多久,这也能看得出来?”
他果然是知道的。傅清宁脸垮了垮,眼角眉梢一并往下耷拉,把不高兴三个字全然写在脸上:“明舒表姐在家中时就没打算藏着掖着,我有眼睛会看,有心会感受,如何看不出?想是长辈和兄姊们并没打算约束此事,因是听之任之的态度,她才会如此行事。”
她犹豫了下,明知道他对霍明舒不会有那样的心意,可是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徐嘉衍看着她,几不可闻叹了声。倘或她兄长还在世,如今这个年岁上,也该娶妻成家,她这样黏人,要是有了阿嫂,大约也要吃她嫂嫂的醋。归根结底,还是小姑娘认祖归宗后委实没什么安全感,才养得如今这样。心里信赖谁,那股子占有欲涌上来,便不管不顾的,生怕旁人抢了她的。他沉默良久,傅清宁秀眉蹙拢越发厉害,在眉心处聚起小山峰,看着是愁云惨淡的可怜样。她眼巴巴的盯着他看,看得他心内柔软一片。然后徐嘉衍从袖袋中取了件什么东西出来,拿在手上。傅清宁顺势看去,那是朵绢花。玉芙蓉的花样子,做绢花的人手很巧,单这样看着,都隐隐能够嗅到一缕花香。只不过料子一般,比不上金陵城内那些叫得出名号来的首饰铺子。她妆奁中随便一样首饰,都能买上百十朵这样的绢花。想来他是方才在街边随手买下的。但未曾见他停留来着……傅清宁目光又落回到他脸上去:“刚才买的?给我的?”
徐嘉衍嗯了声:“我路过时看见这朵绢花,觉得很衬你,玉芙蓉色白,不娇艳,你也能戴着玩,随手拿了,留下了银钱在人家铺子上。”
他竟然还会干这样的事。“本想等今夜回庭院安置时候再给你,可方才看你似不大高兴,拿这个哄你笑一笑吧。”
他说着,把手中绢花递了过去。傅清宁眉眼俱笑,果然又高兴起来,可下一瞬小嘴一撇,嘟囔道:“送人绢花,却不替人簪花吗?难道要我姿势不雅的趴在湖边上,对着清溪自己簪上?表哥怎么这样笨,送人礼物都不会。”
他长这么大,即便是在霍家一众兄弟之间长成,说他蠢笨的,也只有她一个了。不过她俨然是在撒娇而已。眼尾藏着大约连她自己都难以察觉的娇艳。在这皎洁月色下,勾人的很。徐嘉衍长臂微抬,绢花簪于她髻上,与那支天下无双的白玉簪并在一处,再为她添上一份柔婉之美。只可惜这东西平平无奇,除去手艺不错外,再没一点拿得出手的:“是好看,等回头我再寻了好的,买了送表妹。”
他的心意就是最好的。傅清宁眉眼含笑,抬手在自己髻上抚了抚:“我喜欢这朵。”
二人相视一笑,便再无话。殊不知此番场景,全然落在躲在阴影处的霍明舒眼中――他二人出来的确有些久了,兄弟们打猎回来,因人多,打了不少兔子和野鸡,火势正旺,肉很快就能烤好,小厮下去捕鱼也很有成果,独独缺了他们两个。霍云峥便叫人来寻,霍云沛和二房庶出的霍云承都是闲不下来坐不住的性子,便索性起身,一同过来找人。霍明舒非要跟过来,霍云峥看她难得有兴致起身逛一逛,想她今儿一下午都只能陪着霍明珠在家里闷着,让她亲兄长陪着一块儿,也没拘着她。众人散开找人,霍云昭本是一直跟着她的。她眼明,于夜色中也率先发现了河边的傅清宁和徐嘉衍,借口想起方才路过的糖人摊子上有个嫦娥奔月样式的,明珠大约喜欢,叫她哥哥转回去买。霍云昭知她能将自己照顾好,也不大害怕会出意外,把她领到旁边人少些的地方,叮嘱她站在此处等,果真回去给幼妹买糖人。霍明舒就那样站着,看着。她听不真切不远处的两个人究竟说了什么,她只看到,月色下,一向清冷的徐嘉衍伸手替娇俏的小娘子簪花于髻上,那小姑娘笑靥如花,含羞带怯。藏于袖下的手,指尖掐入掌心,她吃痛回神,发觉胸中已涌起泼天怒意,和嫉妒。她再也看不下去,于是稍稳心神,提步上去:“表弟和清宁表妹怎么躲在这里看夜景不回去?叫我们好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