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清宁语不惊人死不休。屋中众人无不讶异望向她。连老太太挂在脸上的笑也随着她这话僵硬一瞬。可是她有自己的盘算。徐嘉衍的乳母白氏她是知道的,小的时候就听徐嘉衍提起过。他还年幼那会儿,提起白氏来,其实有着孩童的依赖与信任,甚至带着些许炫耀,因白氏待他极好。然而后来她被接到京城,却一次都没见过白氏,还有她的女儿。傅清宁想来,如果说在徐嘉衍十五岁这一年白氏携女至金陵投靠,她们母女若是好的,那么十年后自然留在徐嘉衍身边当差服侍。他身边没有通房丫头,干干净净,可屋里端茶倒水值夜伺候的,总少不了使唤女婢。似他这样的性情,白氏那个女儿该在他手底下当家,操持他屋中一应事务。她被养在吉祥巷内,他不放心外面的人伺候,最该拨了那姑娘到她这里来当差。既然没有,许是中间出了什么岔子,被打发了。其实也可能是徐嘉衍做主,把她风光体面的嫁了出去。但傅清宁如今只想防患于未然。是以老太太一开口说要把人留在徐嘉衍屋里,她话比脑子更快,脱口而出来要人。此刻见众人神色各异,外祖母眸中也掠过意外,方才觉得有些许不妥。幸而她心眼活泛,很快为自己圆上场:“早上外祖母不是说叫我自己随便挑个人来当差吗?我想着与其把这姑娘放在表哥屋里,不如派到我这儿来。”
她往老太太身边贴了贴,挽上老太太左臂,软声撒娇:“您想呀,表哥的乳母是肯定要留在他跟前的,就好比赵嬷嬷那样。可有她在,那姑娘万一在表哥屋里作威作福,仗着她娘奶过表哥一场瞎折腾,表哥是不好辖制她的。叫她到绿微堂来伺候,又有赵嬷嬷教着她规矩,刚好红微最近也在学规矩呢,两个人还能做个伴儿。”
章老夫人眯了眯眼,似乎在想这件事情的可行性。其实放个人过去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小姑娘这个口开的突然,才引人多想。叫她这么一说,又仿佛是很有道理的。那孩子十六七岁,已经懂事了,衍哥儿屋里的使唤人也都是老大媳妇安排的,规矩谨慎,从没出过什么错。她要是个好的倒没什么,要真存了些别的心思……傅清宁见老太太缄默不语,索性笑着问徐嘉衍:“表哥该不是舍不得你那乳姊妹吧?”
徐嘉衍皱了下眉,老太太也有了反应,在她手背上轻一拍:“不许胡说。”
她小脑袋靠在老太太肩膀上:“那外祖母您做主吧,我只是觉得刚好合适,也不是非要把人抢到绿微堂去,表哥要是想留人在身边伺候,或是怕她到了绿微堂受委屈挨欺负,那就算啦。”
她可真是贯会以退为进的。别说是一个素未谋面的姑娘,就是他身边用了十几年的长随小厮,她真想要,他也没有不给的。还有方才那番话,分明言有所指。老太太对家里孩子向来一视同仁,拿他也是当亲孙子在教导着,自然是不想他身边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女孩儿,平白勾着他学坏的。徐嘉衍几不可闻叹了一声,正要松口说给你,那头霍云昭倒急着跳出来帮傅清宁的腔:“一个丫头罢了,表妹性子软好说话,又有嘉衍你的面子摆在这儿,总不会欺负了她,表妹既然想往屋里添个人,你不如成全了表妹呢。”
章老夫人总算斜了他一眼,眸色沉了沉。徐嘉衍也拧眉看他,一时觉得他这话并不中听,隐隐带着些许阴阳怪气,倒像他多护着乳姊,看得比傅清宁还重。且他今日似乎很想讨傅清宁的好。“五哥怎知我没打算成全表妹?”
徐嘉衍难得呛声回去,冷冰冰丢了一句话出来,就不再看他,转而向老太太回话:“表妹既然开了口,我也觉得可行,乳母虽是好的,她这个女儿姚氏我却从没见过,并不知她品行如何,要是进了府,在我屋里刁钻古怪,乳母一味护着,我反而不好拿捏,还要倒要多谢表妹替我思虑周全。”
人是来投奔他的,他既安排好了去处,章老夫人也没有再说不许的话,想小姑娘今日处置翠香跟鹤云两件事,也是个不会吃亏的性子,她也没什么不放心:“那就这样说定了,月钱按你屋里二等丫头的例给她发,能做些什么,叫赵嬷嬷替你看着办,每个月从拢翠斋支这笔钱,我替你养着这个小姑娘。”
傅清宁刚要说不用的话,老太太压根儿没给她开口的机会,叫了声衍哥儿:“一会儿散了,你去把人带来家里,你那个乳母带来叫我见一见,她女儿就不用见了,送去绿微堂,叫映映自己问话吧。”
・从拢翠斋出来已经是半个时辰后。老太太高兴,拉着孩子们说起话来,午间也不觉着困,后来还是看时辰不早,霍云峥他们兄弟还要去温书练武,才放了人走。出了月洞门,霍云峥陪着徐嘉衍先去见陆氏,把白氏的事情再回禀一番,其余众兄弟各自往外院走。唯独霍云昭磨磨蹭蹭,跟在两个妹妹身边,反而没跟上兄弟们的脚步。他也不知有什么话想跟傅清宁说,却被霍明珠抢了先:“去年我也说要从外面买两个小丫头,被祖母说我胡闹,你屋里添人,祖母反倒替你养起来,真是偏心!”
这话刚才在老太太面前,她已经说过一次了。霍明意面色微沉,刚要斥她无礼,霍云昭已经提着她拉开:“不许编排长辈,这话不恭敬,以后不准再说!”
他又何曾约束过霍明珠是否无礼。霍明珠当场不依,就要发作,霍明舒把人死死按住:“在拢翠斋外你也敢闹?扫了祖母今日兴致,仔细父亲罚你抄书。”
傅清宁同霍明意对视一眼,匆匆与三房兄妹告辞,迅速远离了霍明珠身侧这种是非之地。霍云昭看着小姑娘几乎要跑起来的背影,长睫压下,在下眼皮上扫出一片阴翳来,难得同幼妹冷了声音:“你什么时候才能学的乖顺一些,别叫人怕跟你打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