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祖父与父亲都曾科举入仕,就是仕途没那么顺遂而已,他曾祖父最高也不过在辞官时做到正五品上。这于他其实不太有助力。他如今能稳坐着这个京兆府尹的位置,一要得益于他有个好恩师——当年那位东阁大学士本就是他的座师,看了他的文章策论,深以为此子有才可教,收入门下做了关门弟子。二要说他娶了个好妻子。鸿胪寺卿家的嫡女,他的好老师保的媒,婚后夫妻和睦,家宅安宁,他岳家自然提携他不少。三则也多多少少沾了霍家的光。徐茂乾本人年轻时候的确有经国治世之才,更是满腔雄心壮志,想要报效家国,大大展宏图。然则经年过去,少年人的理想与抱负早就跟现实低了头。而今为京兆府尹,最擅便是八面玲珑,做个两头不得罪的不倒翁。这个场景,实在是他为官以来,最不愿意看见的。一个是宁靖郡王府的世子,一个是长乐侯府的小侯爷,旁边还站着个霍家长房嫡子。叫他去得罪哪一个?偏偏沈元策态度强硬,绝不低头服软。这架势……徐茂乾眉头紧锁:“沈小侯爷,那你总归是先动手的,打了人,也的的确确伤了人,道个歉,不过分吧?”
再重的话,他也不敢说。这种破事,两个勋贵子弟在街上打了一架,各家领回去关起门来教训就是了,和京兆府有什么关系?徐茂乾一看底下的人把这几个带回来,登时气得差点儿吐血,问过之后才知道,是沈元策上赶着,非要底下人把他带回来的!沈元策哦了声,神情倨傲:“我打他,自然事出有因。徐大人难道不先问问,我为什么揍他?”
裴子瞻至此也大抵明白过来,他眯眼去看沈元策:“碍着你什么事儿了?”
沈元策嗤道:“你尾随跟踪明仪郡主不是一天两天了吧?今天正好让我撞见,我瞧着你碍眼,替明仪姐姐出手教训教训你,你说碍着我什么事儿?”
这一堂,当然是关起门来走个过场。徐茂乾对于这种世子子弟之间的小摩擦,处理起来却格外谨慎,除了主薄之外,连师爷都没让留在大堂上,自然也不见三班衙役。闻言他心头狠狠一颤,更加庆幸方才屏退左右!这……这这,这居然怎么又牵扯上那位明仪郡主!好家伙,他今天是不是就应该称病告假,根本不要到衙门里来啊?一旁始终不发一言的霍云沛,听到这里,才总算有了反应。他背着手,稍稍侧身,冷眼去看裴子瞻:“世子今日,是尾随跟踪?”
裴子瞻一摆手:“也别把话说的这么难听。我只不过是刚好遇见你们家的马车,跟着看了两眼,见郡主与你们兄妹同行,一时没急着上去打搅,等你们要去吃饭,我才想上楼去打个招呼,这怎么能算是尾随跟踪呢?霍三郎别把话说得这么难听。”
这还不是尾随跟踪?!霍云沛咬牙切齿,拳头猛地攥紧了。沈元策眸中掠过杀意,抬眼又去看徐茂乾:“所以徐大人认为,他不应该挨打吗?”
徐茂乾太阳穴跳个没完,鬓边甚至盗出一层汗珠来。这种破事,要他处置什么?那个纨绔,尾随人家小娘子,告诉霍家,连宫里太后都不会放过他,跟京兆府有什么……徐茂乾倏尔眼底一亮!对啊,他处置起来棘手,还有霍家,还有太后在呢!他猛地转头去吩咐一旁立着的主薄:“去,快去吩咐人,到霍家去请霍大人到京兆府来走上一趟,记得好好说!”
两个孩子,为了明仪郡主大打出手的,还牵扯到跟踪这事儿,霍家就是第一事主。可长乐侯府那边……徐茂乾犹犹豫豫看沈元策:“小侯爷,贵府……”沈元策一脸坦然:“我爹这几日都不在家,徐大人若要派人去请,只能请我娘来了。不过我娘胆子小,京兆府的人登门得客气些,别吓着我娘。”
徐茂乾心里咯噔一声,心说你可拉倒吧,那位县主胆子小,满金陵就没有胆子大的人了。这话里话外,分明是不叫他派人到侯府去惊动的意思。徐茂乾人虽然被官场磨的越来越世故圆滑,但他脑子始终都还在,那股精明劲儿不至于被磨没了。沈元策闹这么一出,分明是想借着京兆府的手惊动霍家,甚至惊动太后。他若是处事稍微激愤一点,上个折子,参裴子瞻一本,弄得朝臣皆知,裴子瞻心怀不轨,来日要是明仪郡主出了半点差错,裴子瞻都第一个脱不了干系。这种法子一劳永逸。没办法,谁让裴子瞻他就这破名声了呢。可徐茂乾才不干这事儿。小娘子的名声比天大,一个弄不好,霍家不撕了他吗?沈元策这法子,也不跟人家霍家商量,自己就做主了。徐茂乾不住的摇头,下意识去看霍云沛。霍云沛神情很冷,那股阴冷也并不是冲着裴子瞻一人而去。看吧,果然好心办坏事,把霍家人也给得罪了。坐下来好好说,自己进宫去回给太后也成,闹这么大,还闹到他这个外人面前来。图个什么唷。·霍怀章来得很快。事实上都不是京兆府的人登门去请的。霍明意姊妹回了家,不敢去惊动老太太,怕老太太动怒伤身,匆匆往长房去见了陆氏。陆氏一听这个勃然大怒,吩咐人到吏部衙门去告诉霍怀章,叫他快去京兆府一趟,又恐怕他政务缠身,万一不得空,于是又让人到二房请了郑氏,一并告知,妯娌两个合计一番,再派了两个小厮各到府衙去告知霍怀礼与霍怀仁。霍怀礼跟霍怀仁具体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只知道霍云沛一块儿被带回了京兆府去,家里头怕他们大哥在吏部走不开,才叫他们去捞人。但没急着过去,先支使人到京兆府探探虚实,看看霍怀章究竟去没去,别弄得三兄弟都去了京兆府,传出去反而弄成大事。是以霍怀章在京兆府外把自家小厮打发走,让他们告知两个弟弟不必过来,才肃沉着一张脸,叫衙役引路,一路进了大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