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宴上要清净安生得多。傅清宁知道那些小娘子多有看她不顺眼的,但轻易不敢凑上来挑衅。她也懒得去计较人家心里怎么想,横竖这世上不会人人喜欢她。那些人同她不过陌路,处不来就不处,她觉得赵嬷嬷这话说的很好。霍明珠留在了场上捶丸,放了狠话要把三场的彩头都赢下来送给傅清宁。傅清宁很是无奈,只觉得那些朝她投来的眼神中更添了些复杂,挽着霍明意的手往水榭那边去观战。可这种场合,霍明意是很难从头到尾安安静静坐在那儿不被打扰的。她有闺中相识,朋友不少,带着傅清宁一道同那些女孩儿认识,人家又不是个个都想跟傅清宁和平相处。彼此都尴尬。傅清宁很快从那些人中抽身出来。霍明意匆匆说了几句,追着她过来:“阿宁。”
傅清宁笑着说没事,拨开她的手:“咱们近来总在一块儿,赴宴时表姐也不放心我,那些姐姐们倒像是与你许久不见的样子,我自己去逛会儿,表姐去玩吧。”
霍明意皱着眉头:“你跟我去,要不我陪你去逛。”
傅清宁知道她不放心,而且正经说来,她来金陵这么久了,身边没结交到一个朋友,秦月如……秦月如勉强算相识,但也不是朋友。到了这样的场合里,若没有表姐们陪着,她就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难免显得有些可怜。傅清宁自己倒不觉得:“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好处,我自己去转转,说不得遇上志趣相投的小姐妹呢,表姐也不能陪着我一辈子呀。”
她一再坚持,霍明意知她不是水晶心肝儿的小姑娘,虽还是有些不放心,但也顺了她的心意。目送着她走远些,霍明意面色不大好看的回到了先前那群小娘子之中去。·席山别院确实大,从水榭出来朝东走,等到嘈杂人声没有那么清晰的时候,入眼有两座假山。这假山造的也奇特,高高耸立,相对而望,假山顶部又相连在一起,搭了个小小的凉亭在上面,而假山下成拱形山洞。傅清宁瞧着新奇,就领着碧霄往山洞下面去。却不想这下头也是别有洞天。造此景致的人奇思妙想,在假山山体上雕刻了好些图样,什么百鸟朝凤,螭龙如意,紫气东来诸如此类,各成一体,稍退一点,连起来看,又能隐约看出整体是个什么形状,不过一时之间傅清宁也没看准那到底是个什么。她笑弯了眼:“碧霄,你看这像个什么。”
碧霄挠挠头,看了半天,说不知道:“我看像龟,细看又不是,不知道……雕的好奇怪。”
傅清宁刚准备回她一句,山洞外有声音飘进来。“有什么了不起的哦,还不是没人愿意搭理她吗?霍明意方才带着她,人家都不爱理她。”
“人家是正经八百的郡主,跟咱们不一样,有宫里撑着腰呢,说话留神些咯,当心闪了舌、头嘞。”
“闪了你的舌、头吧。什么郡主,从小养在坊间的野丫头罢了,说是忠勇侯府的血脉,谁证明啊?谁知道是真是假。”
“那话也不是这么说,不是说她跟她娘长得特别像吗?这倒不能有假的吧?”
“天底下长得像的人又不是没有,天知道。”
……“姑娘……”傅清宁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她其实觉得没所谓的。嘴长在人家身上,要说什么,她真管不着。今天是她刚好觉得这边景致新奇,在这山洞下面听了个正着,那在她听不见的地方呢?这样的话,只会更多,不会更少。可也不知是怎么的,她突然就不是那么想忍着了。傅清宁深吸了口气,挺直腰杆,缓步自山洞下走了出去。等出来时候才发现,怪不得听得这么清楚呢,原来这几个就站在山洞外面。只不过是她在山洞里的那个位置,她们站在这里根本就看不见,所以以为没有人,肆无忌惮的说那些话。有个黄衣小娘子眼尖先瞧见了她,当场变了脸色:“郡……郡主……”“郡什么主呀?你大白天见了鬼不……”绿衣的小姑娘转身的一瞬间笑容全僵在了脸上。最后那成吗两个字,更是呆滞着,从她唇边挤出来的声音。一共五个小姑娘,生的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来金陵久了,见了这些人,也能叫得出谁是谁。傅清宁倒没想着一一点了她们的名,她就笑了一声,很低也很轻:“李七娘子,方才说的好热闹,怎么不说了呀?”
被叫出名来的正是那绿衣服的女孩儿,也不过就十五六岁的年纪,这群人中,属她出身最好,但是同傅清宁比起来,又实在不值一提。她鬓边盗出汗来,上下牙齿都打着颤。仿佛谢元姝的下场就在眼前闪过,她分明没看见谢元姝被杖责,又断腿,可那血淋淋的一幕幕,偏偏在她脑海中浮现。她差点儿没站稳,恨不得跪下去:“郡主,我们不……我不是……”一点儿骨气都没有。傅清宁心里也只有这个想法了。还不如谢元姝。都是一样的轻狂无礼,谢元姝好歹比这几个还多出些傲气,或者说是骨气吧。“我也没打算对你们怎么样。”
傅清宁方才提着一口气,那口气是突然拥入胸腔来的,像是愤怒,但更多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这会儿又突然不见踪影了……她冷冷看过去:“李七娘子,背后说人是非,实非大家风范。我虽长在坊间,却也从小就知这个道理,李七娘子你生在高门,养在大户,到如今这个年纪,比我还要虚长一两岁,竟不知了?”
李七娘只敢摇头:“郡主,我以后再不会了……我方才就是……”“就是一时逞口舌之快,我知道。”
傅清宁一挥手,打断她的话,“许是你运气好吧,我今儿心情还不错,况且又是韩国公府的喜日子,闹得惊动了人,太难看了,你们走吧。”
李七娘难以置信的看她,旋即扭头看身后的伙伴们,众人回过神来,愣愣的又道谢,又赔礼,推推搡搡就要走。傅清宁倏尔阴恻恻又叫了她一声:“可没下一回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