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见不着,章老夫人心里也舍不得,本来是要留着傅清宁她们在拢翠斋吃午饭的。结果眉寿一来,她临时又改了主意。吃饭那会儿也只有眉寿在。且就坐在她对面。眉寿自然不肯,是她说了半天,才把人给拉住坐下去。胡妈妈站在旁边儿布菜,就连鹤云都没有留在屋里伺候。章老夫人夹了一筷子鱼肉,咀嚼一番咽进肚子里去,才叹口气问眉寿:“阿姐是为了这事儿没能及时回禀到宫里,迁怒责怪你了吧?”
姐妹两个感情好,几十年如一日,章家这一辈里,一母同胞的也就这两个女孩儿,是以比别家姊妹感情不知要好多少。眉寿还记得太后在家里做姑娘那会儿,两个姑娘都没出阁,成天约着往外跑。若是在外头闯了什么祸,都是太后护着章老夫人,从不叫二姑娘挨半个字的骂。后来老爷和夫人也看穿了,就随她们姐妹去,总归捅不破天。那时候人人都说章家二姑娘将来只怕是不成的,全然被大姑娘给宠坏了。章大姑娘又是雷霆手腕,哪里有世家贵女的端方华贵之气呢?以后大约许个武将,可那行武之人又最不懂得怜香惜玉,惯是不会心疼人的。章家拢共就这么两个掌珠,眼看着以后是都不成了。谁又能想到,数年后,一个嫁了正炙手可热的先帝,没几年就顺理成章成了太子妃。另一个嫁到了金陵霍家来,做了当家主母。章氏一族本就贵重,当初外头人说人丁单薄,又没有郎君支应门庭,恐怕也要走上日渐式微的那条路。结果又怎么样呢?两个姑娘一个比一个有本事。章太后垂帘听政之后,推恩自己母家,族中堂亲也能得恩封恩赏,老爷身上那个国公爵位为着无人承袭,昔年太后也是这样子在章氏族中选了合适的孩子过继过来,继承了国公爷爵位的。一门荣耀,又皆由此而起。曾经那些说酸话的,还不是只有眼红心热的份儿吗?是以章老夫人这样说话,眉寿一点儿也不意外,更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您言重了,这本就是奴婢当差不够仔细,出了纰漏,况且太后也没有因此而责罚奴婢。”
眉寿一面说,低垂着眉眼,也跟着叹了一声:“太后这些年对奴婢总是心慈,可近来奴婢做错了不少事情。”
章老夫人眯眼看她:“你是跟着阿姐陪嫁进宫的,几十年跟在她身边,也没出宫嫁人,你的好处阿姐看在眼里,与旁人终究不同,宽待些也是正常。你说的那些错处,多半也不是十分要紧的,或是本非你之过,你也很不必自己放在心上过不去。这心里头老惦记着事儿,差事就越发的办不好,你说是不是?”
眉寿欸地应了一声,却并没有后话。章老夫人几不可见摇了摇头:“眉寿啊,要是早知道你也跟着一块儿去,我就不叫明珠去了。”
眉寿这才抬眼看过来,似有些意外:“老太太这是哪儿的话,您是怕我约束管教三姑娘,反弄得三姑娘不自在吗?”
章老夫人先是摇了摇头:“明珠她爹不是我亲生的,隔了一层,从小在阿姐那儿自然就分出了高低来。你别看她平时没心没肺的那个样儿,其实心思最敏感。这样的孩子,心里是能藏住事儿的。坦白说,为着她亲祖母的缘故,我心里横着一根刺,多少年不与人说,但她在我跟前晃悠,那根刺就越发扎的深。不为别的,单为她那张脸,像极了她亲祖母,我瞧着就浑身难受。但说到底,孩子是无辜的。”
她说了些似是而非的话,眉寿却听出些端倪来,只是没敢接腔。然后章老夫人就又说道:“阿姐把映映当眼珠子一样看得紧,你自也是一样的,去了凤阳府,不管遇上什么事儿,若你们不要当年的事情被揭出来,再给人翻出来说,眉寿,你得收敛些。映映是霍家的表姑娘,不是宫里的郡主娘娘。她和明珠都是一样的好孩子。何况几个孩子,无论是二郎,还是嘉衍,哪怕是三郎,没有谁是糊涂的。阿姐几次三番行事这样不留情面,我那两个儿媳妇,看在眼里,心中早不知生出多少狐疑,无非没有人会往那上头想,也只是觉得奇怪吧了。毕竟阿姐当年那样纵容瑶瑶,如今把对瑶瑶的感情放到映映身上,似乎也合情合理。但时日久了,你们露出的端倪多了,人家若瞧出来,难道说阿姐预备把映映的身世昭告天下,给她正个名分吗?”
眉寿眼皮突突的跳起来。不。太后曾亲口说过。过去的事情,就只能过去,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她和老太太心里都有数,她们这些近身伺候了大半辈子的也知晓内情,可除此之外,就再没有别的。眉寿恍然大悟,连声应下章老夫人的话:“您这样说,奴婢心里就有数了,也晓得您用心良苦,去凤阳府的这一路,奴婢会格外小心,绝不给人看出端倪。何况太后先前也说了,三姑娘是个好的,总比二姑娘要强许多,实则同大姑娘没两样。往后许婚嫁人,说出去总归都是霍家的女孩儿。您放心,在奴婢这儿更不敢厚此薄彼。”
人心都是歪的,哪有人真能做到不厚此薄彼。眉寿从小在阿姐身边伺候,又跟着进宫,在宫里学了一身看人脸色的本事,她把阿姐的心意揣摩的很透彻,绝不偏私这话说出来恐怕她自己都不信。不过章老夫人也不会挑明了说。这些事情原本就是点到即止。于是老太太笑着又夹了一筷子素菜送进嘴里,笑笑没有再说别的,等吃完那口菜,才又看向眉寿:“等从凤阳回来,你告诉阿姐一声吧,凤阳侯府出事,也不是我们最先得了信的。嘉衍陪着映映出门,在泰白楼吃完了饭遇上小郡王,还是他先问映映,映映才晓得侯府出了事,回家来说,我们都是后半天才接到凤阳来信,知道出事了——这位小郡王,看着吊儿郎当,最不争气,可委实是有些门路啊。”
眉寿眉心一沉,章老夫人摆手打断她:“他好或是不好,又究竟要做些什么,同我是没有干系的,但与阿姐,是肯定有干系,你不用跟我说,我也不会与外人提,你自己心里清楚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