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事实上压根儿都不用等赵嬷嬷从宫里出来。傅清宁自小花园那边回拢翠斋去陪老太太那会儿,拢翠斋内室就已经没有了当差伺候的小丫头。东次间拔步床上,围板没有完全拆下去,章老夫人跟胡妈妈对坐两边,红木缠枝莲四方云片案上摆着一张棋盘。鹤云掖着手站在床榻之下,时不时给老太太茶盏中添上些许热水。章老夫人眼角的余光瞥见傅清宁,才笑着叫她:“你快来替下她,臭棋篓子一个,弄得我的都没兴致了。”
胡妈妈也笑呵呵的站起身来,把位置给傅清宁让出来。傅清宁依言缓步过去,脱了绣鞋盘腿坐上去,把眼前棋盘粗略看过一番,也随着笑出声来:“那我可不能依着外祖母了。老太太本就是擅于此道的人,我小小的年纪,如何比得过您?您倒也别欺负我。这棋局都叫胡妈妈给下残了,我这点子本事,哪能力挽狂澜?外祖母叫我陪您下棋,好歹咱们重新摆上一局呀!”
小姑娘尾音上挑,透着娇俏,章老夫人不跟她计较,摆摆手叫鹤云把棋局重新摆开。老太太对抄着手,左手手肘枕在三足凭几上,到此时又换了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看傅清宁:“你没有力挽狂澜的本事?”
傅清宁唇角的弧度立时就有些僵硬。老太太从不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话的。她下意识抬眼去看,又对上老太太审视的目光,傅清宁略想了想,心里就明白过来。这棋局本就是摆给她看的。胡妈妈棋艺是不大成,先前她就听家里人说过。老太太也不是没用心教过,是她自己就不爱这个,不上心,当然学不好。再高明的老师,也教不会不肯用心的学生。所以几十年过去,胡妈妈仍旧是半吊子水平。但再怎么不够看的,也因为老师太优秀出色,基本功扎实,无论如何不该是傅清宁方才看见的那个“惨状”才对。她还是年轻。后知后觉的。老太太随手摆个局,她就叫装进去了。就这点心眼子,还敢在老太太面前班门弄斧。实在是可笑了些。这是亲外祖母,不与她计较,若在外头,还不把她拆骨扒皮,她尚且不知的吗?傅清宁小脸儿上的笑意淡下去好些:“您都知道啦。”
章老夫人不住的摇头:“你这丫头,如今不管是有什么样的心思,倒不来跟我说,竟要兜这么大一个圈子,跟太后……”到了嘴边的话,章老夫人眼皮一沉,自己改了口:“你要跟太后去说,原本也没什么,太后疼你,你去说,也是情理之中,方才不算是辜负太后的一片慈爱之心。只是到底不该瞒着我——我瞧着你主意是大,如今都大的没边儿了。”
章老夫人说这话的时候,脸色也跟着沉了些。虽然不至于到面沉如水的地步,但也绝对不似往日里那样和婉的。傅清宁仔细的品过,想是她如此行事惹了老太太不快,可老太太也不是真的要跟她计较,更不是要责罚于她。把话挑明了说,屋里也没叫小丫头待着。出了这扇门,一切照旧。今日拢翠斋内室发生的一切,她们祖孙二人的交谈,再不会有旁的人知晓。她有什么心思,或是什么谋算,都可以大大方方说出来。胡妈妈是一辈子的心腹,鹤云也是对老太太最忠心的丫头,自然不会往外头去说。老太太给足了她偏爱,也给她留足了体面。虽然在傅清宁看来,这件事情算不上多大。老太太心里一定也是这样想。要紧的,是以后。傅清宁神色肃了又肃:“我并不是有意要瞒着您的。”
她抿唇,偷偷掀了眼皮去看章老夫人:“其实大道理您比我要知道得多,外祖母是一片慈爱,才会为我大动干戈,不惜扣下萧青之在府上住着,想着要兰陵萧氏来人,把此事说个清楚明白。您想叫萧家人在我面前弯腰低头认他们的错,是为了我好。先前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多少人想害我呀?我虽然都平安度过了,现在却又有了这样在婚姻大事上动歪心思的人家。其实想想,我都觉得不可思议。”
傅清宁苦笑着:“我就这么一个人,能有多大的本事,多大的能耐,值得他们这样?”
她一面说,摇着头,长叹口气:“外祖母是晓得我心思,才给我留着面子,不叫人在跟前当差伺候,只让我把话跟您回清楚。”
说到此处,傅清宁又垂眸下去:“其实我一开始想的也简单。我跟太后到底是隔了一层的,说这些她听着或许不觉得有什么。您为了我这么劳心费神,我倒来拆台,怕您寒心,不敢说。”
傅清宁低着头捏着自己指尖摆弄着,连声音也翁着,不敢再去看章老夫人:“我又想,外祖母这样能干,听了这些话八成就晓得我是什么样的心思,我不用跟您明着回话,您也晓得,不是事事处处都要这样庇护着我的。”
章老夫人听到此处,才发出一声长叹来。傅清宁猛地抬眼,正好撞进章老夫人的眼眸中。她其实还是心虚的,视线一对上,匆匆就挪开了。结果章老夫人只是叹道:“你跟你母亲,的确很像。”
傅清宁意外看她。章老夫人笑着摇头:“她以前也总有许多奇怪的心思,不想叫我们管她太多,想着她是能独当一面,自己支撑起来的。又不敢说,又要那样做。你如今这般行事,同你母亲,如出一辙。”
只是心境不同而已。瑶瑶那时候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是真的不想让她管着她。她在外头不管干了什么,都有人替她兜着,她从来也不怕,再说了,就因为她金尊玉贵,谁又敢去打她的主意啊?映映这丫头,是自个儿独惯了,以前在她养父母身边,怕也是这样的性质。如今只觉得拖累了家里,她不想做那个累赘,更不想成为谁的负担。譬如对上谢元姝的那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