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王恭恭敬敬的坐在那儿。章太后看了他好久,才把目光挪开了。汝南陈氏,那是什么门楣,她怎么不知道?至于说陈家早年跟昭王府有联络走动这事儿,那她确实是不得而知了。毕竟先帝还在的时候,她也不大把这些放在心上,不是很在意留心。所以那些年间,他们私下里有什么,如今要让她来求证,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过他非要这么说,章太后也觉得没所谓。横竖都只是个借口,随便寻了什么由头来糊弄她,总要大面儿上过得去。真的较真儿,无迹可寻,她查证不了,昭王也自证不了。这借口找的确实不错。至于别的心思——章太后点着桌案,一递一下,指尖敲打在紫檀木上,发出声声闷响来:“孤记得,汝南陈氏长房的嫡次子,和二房的庶长子与嫡次子,如今都在军中历练。虽说不在同一处,但兄弟三个前前后后,到如今为止,在军中历练了也得有个一两年时间了。孤近来事情多,忙的什么也顾不上。过去的很多事情,其实记得都不是特别清楚,你不是说跟汝南陈氏素有交情吗?那他家里的这些事情你应该多多少少也知道一点把?”
昭王心下还是沉了沉。不过到目前为止,也都还能稳得住。毕竟进宫之前这些问题他都考虑过。在王府的时候明晏也都跟他说过。章太后城府颇深,他们在王府里私下里揣摩的时候,思来想去,把章太后大概会问的问题都考虑过,但总归不可能每一个问题都考虑到。“臣知道的倒也不算是特别多,但太后说的这些,臣略有耳闻。”
昭王缓了一口气之后,还是小心翼翼的回了章太后的话:“不过想想也不奇怪吧。汝南陈氏祖上就是军武立家的,这些年他家虽说不大中用了,朝廷里的武将也排不上他陈家的号,但到底陈氏族中的孩子们,还是在军中历练,来日说不定能成大气候。只是可惜了……”他一面说着,摇头叹息,面上也的确全都是惋惜之意:“要是忠勇侯还在,带着几个孩子历练上几年,指点指点,如今朝中局面或许能改变不少。”
但说这些有什么用。傅融已经不在了。当初章太后还真是动过这心思。朝中武将青黄不接,在傅融之后,仍然只能依靠傅家后人。可是偏偏傅融膝下只有一个儿子,跟着他南征北战了数年之久,其余的那些,全是不堪用的。早年间徐家是傅融的左膀右臂,战场上厮杀出来的同袍情谊。说实话,那时候先帝都留意到他家的。只能说一切都是天意吧。战死沙场这种事,出征的将士们在离家的那一刻,就都会想到自己的结局。马革裹尸还。一生戎马,保家卫国。章太后知道徐嘉衍身上流着徐家的血,也晓得徐嘉衍是可塑之才,但是不成。就好比傅融吧。倘或他没有把唯一的儿子带在身边,与他一道出生入死数年之久,当日他战死金明坡后,章太后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叫孩子再皮甲上阵的。忠勇侯府再加官进爵,抬国公爵位,满门尊崇,那本都该是他一人独享。刚好又找回了傅清宁。兄妹两个,相互扶持着,支应门楣,搬到金陵城来,就在她眼皮子底下,后半辈子都顺顺当当的,也就过下去了。换到徐嘉衍身上,当然也是一样的。这些话从昭王口中说出来,当然是另外一种意思。不过仍旧牵扯动了章太后心底最深处那份柔软。她眯了眯眼,哦了两声:“这事儿孤知道了,也放在心上了,近来你王兄府上添丁,你皇嫂身上不爽利,才搬到孤这里安置下来。过阵子吧。等再过一阵子,孤把这些都料理完了,腾出手来,再考虑你续弦之事。”
昭王面色一沉,眸色也冷了下去。果然是这样。章太后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啧了声:“你既然都开了口,孤也不能拖着你不给你办,总不至于糊弄你骗你。你且退下去吧,既然是要续弦娶王妃的,这人选上就很该好好挑一挑。你虽看上了陈家娘子,但也未见得别家就没有更合适的娘子们与你做填房。还有别的要说?”
若是换做别的人,这种事情总要给个期限。到底是三天五天,还是三月五月。又说叫他在家里等消息,又不给个准确的时间,难道就叫他干等着,漫无目的的一直等下去?然则这是章太后。昭王又不敢质疑她,更不敢这样子质问。于是他只能摇着头说没有,慢慢站起身来,拱着手与章太后见了礼:“那臣就先告退了,太后日理万机,又要操持王兄府上的事情,也要保重自己的身子才是。这朝野内外,全靠太后苦苦支撑着,您千万得保重自己。臣这个事,原不是十万火急的要紧事,您什么时候腾出手来,想起臣,替臣考虑一二,臣就感激不尽了。”
这种客气寒暄的话,章太后根本就不想接茬。反正他也不是真心说的。没那个必要。故而摆摆手,打发他退出去。眉寿是在昭王退出殿外后,才掖着手上前给章太后盏中添茶。她打量了一番章太后神色,抿唇问她:“您真的要给昭王殿下赐这门婚吗?”
那毕竟是汝南陈氏。军中没有忠勇侯在了,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其实金陵城还稳得住,全赖禁军统领太后一人之手,五城兵马司也专对太后一人负责,连兵部与枢密使府那边都直接越过去了。现在昭王说要求娶陈氏女,打的是什么心思和主意,连她一个做宫女的都看得出。那可不真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吗?又怎么可能瞒得过太后一双眼睛呢?章太后揉了揉眉心:“后半天传升王和子端进宫,正好叫他们父子俩进宫来看看王妃母子。王妃才搬到宫里住下来,好些地方不适应,他们父子两个在外头也别瞎忙活,连家里人都顾不上了。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