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带着她到宫里请安那次，章太后那样激动，那样殷切，别的小娘子们见了那样的场面，要么感恩戴德，要么激动不已。她不一样。明面儿上看起来她的确是感恩戴德，实际上眼角眉梢都透着冷漠和平静。这个年纪的女孩儿，很难得能有这样的沉稳。但也足可见她从前吃了多少苦。来了金陵城，心里头不知道防备成什么样，见了谁都不敢真的放松警惕。章太后也是那个时候起，对傅简夫妇已经动了杀心的。现如今出了陈氏这事儿之后，小姑娘思来想去的，当然感同身受。她这事想到了从前的自己。只是她命数要好些。有霍家给她撑着，来了金陵城，一切都开始变得好起来。所以小姑娘才能日渐开朗，连笑容都越发明媚。她的那些变化，章太后是都看在眼里的。从起初的漠然，到如今的真心实意，短短半年多的时间里，能有这样天翻地覆的变化，简直是脱胎换骨，变了个人一样，只能说她到底还是年纪小，过去那些时日傅简夫妇给她造成的伤害，她还能够走得出来。也要庆幸她养父母把她养得好，在她幼年时候给了她足够的爱意。否则她心里憋闷着，这辈子也就毁了。就像陈氏。和离归家，陈氏几乎销声匿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闷在家里，恨不得连自己的屋门都不出的。章太后几不可闻又叹了一声：“你想成全她。”

傅清宁说是啊：“人家都苦守了十几年，为什么非要叫人家毁了这份儿心意呢？我也不瞒着您。在茶楼听说书那会儿，明珠表姐和月如也在。我们听了那些，至于陈娘子替温大郎君守着这事儿，还是月如说的呢。她说是长公主殿下在家里头提起来，跟她说了那些。月如说，陈娘子那样的做法，就是想着等到将来九泉之下，她还能够理直气壮的站在温大郎君跟前，说上两句话。惦记了几十年的人，在下头见着面了，难道连句话都不能说了吗？您说这要是真的让陈娘子嫁入了昭王府，往后就有王妃的名号拘束着。她生是昭王府的人，死也只能是昭王府的鬼。谢氏王妃是病故的，来日肯定要与昭王合葬，毕竟人家是发妻。小谢氏王妃是被休回太康去的，这就不算了。陈娘子嫁过来，在谢氏王妃的牌位前还要执妾礼。然后她死后，也不能正经八百的与昭王殿下合葬。太后，您说，天下的事儿，是这么个理吗？”

当然不是。人家连这上头还要再受委屈呢，为什么非要嫁过来？章太后也算是全弄明白了。小姑娘进宫这一趟，费尽口舌，生怕她不为所动，非要让陈氏嫁入昭王府呢。其实这不算什么大事。说到底，昭王续弦与否，都不重要。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罢了。昭王府里有侧妃，那是正经八百册封过的。就好比升王府吧。如今柳氏为着要养病，接到宫里来养着。那升王府里总不能没有人管事儿。所以这不是就把内宅的事情交给了柳侧妃打点着吗？故而昭王之前说什么侧妃到底名不正言不顺，那都是借口罢了。侧妃是正经八百的主子，有什么不能代为打点的？何况昭王也不是膝下没孩子。他的确没有嫡生的孩子，但庶出的孩子一大堆。外头养的也给他生过。有那么一两个出色的，好好栽培着，将来也不是不能继承昭王府门楣。章太后想了想，最后又问了傅清宁一次：“真这么想的？”

傅清宁长睫闪了闪，往下压了压，重重点了头。她面上端的是郑重其事，眼神是坚定无比的。章太后笑着在她脸颊上捏了一把，紧跟着就说了声好：“那就依你的，这事儿算了。你既然觉得陈氏可怜，她出生高门，看似孑然一身，实则背后站着整个汝南陈氏，早晚会被人给惦记上。打发了这一次的事情，也不是一劳永逸的办法。你既然替她求情，开了这个口，我自然替你考虑周全，把这事儿彻底解决了。”

傅清宁意外的很，咦了声：“这也有一劳永逸的办法？”

她这话孩子气，连尾音都是娇俏的。弄得章太后笑出声：“傻孩子，怎么没有？我如今操持着朝廷里的事，正缺个人替我到大相国寺去吃斋念佛，积攒福报呢。下个旨，把她从汝南接到金陵，送去大相国寺里住着。日子是清苦一些，但她是代我去修行的，只是吃斋念佛茹素而已，总不会有什么委屈受。她在陈家替温大郎守着是守着，到大相国寺去守着也是一样的。她都替我去修行了，谁还敢打她的主意？她便是一辈子住在大相国寺里，愿意给温大郎守多久就去守多久。要是觉得佛寺的日子实在清苦，那就且委屈上一年半载，或是三年五年的。在大相国寺住上一段时间，再把人接出来。好歹是替我去修行过的人，随便给她个什么名分，接到宫里住着，也没有人会去打扰她，这怎么不是一劳永逸？”

傅清宁确实是诧异的。也没料到章太后会考虑的这样长远。章太后又抚她头顶：“既然都替你考虑周全了，就不要为陈氏的事情费心思了，只管吃你的，玩你的，高高兴兴过你的日子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