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肯定是不对劲的。归根结底,老太太是不太会说出那样的话来的。更像是在暗示什么。偏偏没头没尾的,谁也说不准究竟是不是暗示。因为实在是无从说起。徐嘉衍听完傅清宁的这些剖析之后,原本舒展的眉心也蹙拢到了一起去。他心下也有犹豫过。很多事情他知道的不多,或者是根本就不知道。当日宁宁来了金陵城后,太后对宁宁就很是不同。他来金陵这么多年了,章太后是什么样的脾气性情,素日里处理朝政是何等果决刚毅,杀伐果敢,他全都看在眼里,而且在升王府中也没少听那些话。现在倒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对宁宁千依百顺,几乎可以说是言听计从。据他所知,章太后年轻的时候,哪怕是在先帝跟前,都不是这样的。那时候章太后不过问朝堂政务,是先帝有时候遇上烦心的事情,会跟她说,夫妻两个一起商量着来,也不算章太后干政。章太后性子强硬,觉得既然是先帝来问她的,她也不必要顺着先帝心意说。她觉得对的就会跟先帝拧巴着来。好多回都弄得先帝要跟她发脾气。还是事后想想,总归是他先去招惹的,实在不应该置这个气,才没弄得帝后拌嘴。要不然到打从年轻的时候起,就成天拌嘴吵架,帝后离心,成什么样了?章太后是对先帝都不会退让包容的人,对宁宁的态度,确实值得怀疑。后来他不想这些,也是因为家里头总是说,全是为着从前的许多人和许多事,他也想着还有忠勇侯府的缘故,这才不放在心上。横竖宁宁那些事,都只能算小事,在章太后看来,宽纵一二,她想做什么,就去成全她的心意,本来就是无可厚非的事情。直到今天,宁宁说起这些来——因为对于老太太而言,她一向教导家中的孩子们,就连长辈们都没少听老太太那些话。霍家是金贵,体面,也富贵无极,权势熏天。这是霍家祖上留下来的。现如今却也少不了章太后的缘故。不管霍家先祖昔年是何等风光,又是怎么样有大功于大梁。到了现在,无论是朝廷里,还是宗亲贵胄,甚至是平头百姓们。这些人看待霍家,总免不了把章太后考虑在内。章太后掌权呢,生杀予夺,全凭她一个人的心意。她跟老太太是自幼就感情好,姊妹情深,怎么容许有人欺负到老太太头上,欺负到霍家头上去?一来二去,倒把霍家那些功绩都给淡忘了。也正因为如此,老太太才一向都不叫家里孩子们太过张扬。倘或是在外头有十分嚣张跋扈,尖锐不饶人的,岂不是更给人送去话柄,叫那些人说霍家仗着宫里太后,胡作非为,横行霸道吗?这些虚名固然可以不放在心上,却实在是很没有那个必要。主要还是不想给太后招惹麻烦,也连累得太后一并被这样指点。照说这是大不敬的死罪,可谁知道有没有不要命的人呢?可是现在又是怎么说的呢?一轮到宁宁这儿,全然换了一副说辞。那番话,甚至是鼓动怂恿。“我听外祖母这个意思,就差直接告诉你,你愿意做什么都成,太后都肯成全你,只要你高高兴兴的,隔三差五进宫去请个安,陪着太后说说话,在太后跟前尽尽孝心,太后就看你怎么样都是好的。”
徐嘉衍话音稍稍一顿,又啧了两声:“别说是什么给徐宝华赐婚,不想让陈娘子续弦嫁入昭王府这些事情。我估摸着,只要不涉及党政,不涉及朝堂政务,你就是说你想到太后如今坐着的那把宝座上去试一试,太后可能都不会怪罪你,反倒笑着把你拉上去一起坐呢。”
傅清宁心下猛然一沉,脸色骤变:“表哥这话也太放肆了,虽说是在我自己家里面,又没有外人在,不会叫人听了去,但这种话是能随便说的吗?咱们两个好好的,我自问也从没有对不住你的事,一颗真心还不够吗?你怎么说这话来害我呀?”
小姑娘如今说起什么真心不真心的这种话,一点儿都不会害羞的。徐嘉衍听多了,也就习惯了。他只是觉得无奈,偏偏无奈之余,心里头还透着那么一股子甜蜜。于是他笑呵呵把傅清宁的话接过去,先哄着她赔礼道:“我说错了话还不行?这不就是因为没有外人在,无论与你说什么,也不怕外面的人听了去,所以说起话来,才难免放肆了一点儿。况且我也就是打个比方,叫你心里有个数,这事儿又不会是真的。难不成你还真的去跟太后开这个口,说这种话,提这样的要求啊?”
那肯定是不可能的。这是不是纯粹属于太过于飘飘然,得意忘形,忘乎所以,不要命了吗?反正傅清宁是一辈子也不会干这种事儿的。傅清宁撇撇嘴,抿着唇角:“那也不成啊,你别胡说了,我听着怪害怕的。”
她说害怕,徐嘉衍才收了声,也敛了那份儿打趣她一二的心思。他拿虎口掩在唇边,思忖许久:“这虽然只是玩笑话,但我的意思,你肯定是听明白了的。我先前跟你说过,外祖母性子脾气都好,只是有一样,对家里的孩子们管教的很严苛。三娘……三娘她算是个例外,那也是事出有因。对我们来说,是真的很严格的。我来金陵时间不短,听得最多的,其实是外祖母给我们立规矩,绝不许我们仗着霍家的名头在外头横行霸道,嚣张跋扈,更不许有那等欺男霸女的事情发生。起初我年纪小,也不是很明白,后来长大一些,大哥他们也指点提醒我好多次,我才知道,那其实就是为着太后的缘故。这也不是说划清界限,就是自己家里说话做事,得得体得当。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傅清宁重重一点头:“我明白,所以今天外祖母跟我说了那样的话,才更不对劲,叫人心里不安,表哥也是这么觉得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