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中的日子清闲也安逸起来。升王府里忙了很久，柳侧妃的嫂子和幼妹一直都没寻回来。太后派了禁军出动，下了旨意给各州府，再传达至于县镇中，一概无果。众人心下都清楚。多半是凶多吉少，已经不在这世上了。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就算是被杀人灭口了，也总该有迹可循才对。偏偏现在是连个痕迹都没有，才最可疑呢。升王妃在宫里养了大半个月，状态已经好了不少。陆氏偶尔会进宫去陪她，傅清宁姊妹几个也时常去。升王父子为着她住在宫里的缘故，往来宫中也的确比从前多了不少。这日傅清宁又进宫去陪裴瑾瑜，小宫娥引着她往含章殿去的路上，红墙碧瓦之下，漫长的宫道上，远远地见一行人款款而来。脸儿是生的，傅清宁进宫这样频繁，也没有见过她几次。但瞧着来人年纪，还有那样的阵仗，傅清宁眉心先是一拧，驻足停了下来。等到来人渐次靠近时候，她才掖着手蹲身见了礼：“皇后娘娘。”

郑皇后今年也就十七八岁的年纪而已。其实她比小皇帝要年长些。当初先帝看重荥阳郑氏，觉着到了如今这一朝，那些百年门阀士族之中，也只有荥阳郑氏还真正当得起门风清贵四个字。再加上郑氏族中根基复杂，他昔年是想着小皇帝御极之后，朝中也多些助益，有人帮扶着，不至于叫章太后一个人太过于辛苦。至于郑皇后，那还是章太后亲自选定的。因为年纪相仿，虽说年长一些，但也胜在会照顾人，会心疼人上头。那时候章太后对小皇帝的确还是寄予厚望的。一门心思想着，等到帝后大婚之后，她归权还政，从此颐养在含章殿中。皇帝坐镇前朝，后宫诸事自然是郑皇后来操持打理。总不见得再挑个十三四岁，尚不大懂事的来，岂不是还要她再手把手的教导，带在身边指点上好几年吗？她已经垂帘听政长达七年之久，为家国大事呕心沥血，已经很累，也很倦了。实在是不想在这些事情上面再耗费精力和心思。所以挑来选去，选中了郑皇后。起初郑皇后也的确做得不错。她是家中嫡出的女孩儿，郑家想着将来她嫁人，高门显贵之中，原本就是要与人家家里做宗妇的。掌中馈，持家业，这都是从小精心教导过的。只是可惜了。傅清宁看着眼前的郑皇后。冰肌玉骨，脸儿是圆圆的，看起来就很富贵的一张脸，而且别看郑皇后脸上挂住了肉，却并不会显胖的。确实是会生也会长。这样的面相，合该有大富贵。不过眉宇间总覆着一层淡淡愁绪。这也很正常。短短数月之间，从云端跌落泥里去。换了是谁，都很难接受。尤其是这样高门里金尊玉贵养大的女孩儿。她嫁入天家，做了中宫皇后，确实才只有几个月而已，就出了御驾亲征那件事。在那之后，朝臣恭请章太后出面，主持朝堂大局。章太后雷厉风行，把天子软禁在了福宁殿中，连郑皇后都几乎见不着他的面儿。天子都被软禁了，何况中宫皇后？权柄被收走，她成了花架子，中看不中用。而且章太后起初是防着她与荥阳书信往来，连她也一并软禁起来的。后来软禁天子的事儿成了朝臣们心照不宣的事，章太后也在很短的时间内稳定住了朝堂局面，可怜郑皇后，才不再关着她，许她出来走动。是郑皇后自己不大愿意出门。偶尔走一走，也不太会远离她的披香殿。天子后宫没有什么人，早年间还没有大婚之前，章太后在他身边放了两三个年轻貌美的小宫娥，伺候着房里的事。御极之后，册立中宫，那几个也无非封个美人贵人，撂开手，谁也不把她们放在眼里。本就是为奴为婢出身的，本分惯了，不会寻衅找事儿，也不敢在章太后眼皮子底下去闹出什么争宠的事情。再没多久，天子都被软禁了，她们就更没什么好折腾的了。所以郑皇后不肯出来见人，纯粹只是过不去她自己心里那个坎儿罢了。郑皇后唇角往上扬了扬，浅笑着叫郡主：“郡主在我这儿，实在不必多礼的，我也未必当得起郡主这一礼。”

这话说的重。但傅清宁对她……心里还是很复杂的。她和天子是结发夫妻，夫妇一体。要不是天子胡来，她父兄不会战死沙场。所以先前百姓口无遮拦，说天家欠了傅氏两条人命，这话一点儿不过分。郑皇后虽然无错，可傅清宁也很难心平气和面对她。可是从另一方面来说，郑皇后也确实算得上是个可怜人。若非是先帝选中荥阳郑氏，郑皇后不嫁到宫里来，不做这个中宫皇后，凭荥阳郑氏的地位，凭她的嫡女出身，嫁去谁家做个宗妇，未来的当家主母，也是一辈子顺遂安康，绝对不至于像如今这样子。至于她此刻说什么当得起当不起的话——傅清宁抿了抿唇角：“皇后娘娘母仪天下，贵重无极，没有什么当不起的，娘娘这样说，我反倒惶恐不已。”

郑皇后的笑意稍稍淡了些：“郡主是太后面前的红人，我算什么？什么中宫天下母，不过说出去好听罢了。”

她话音稍稍一顿，深吸了口气：“我是轻易不出门的人，知道郡主今日进宫，要往含章去陪着升王府的小郡主，必定经过此处，所以特意来见郡主一面的。”

傅清宁眉心一拢：“娘娘有话要吩咐？”

郑皇后失笑摇头：“我说了，我是当不起的，郡主也不必这样说话，我如何敢吩咐支使你呢？与其说吩咐，倒不如说我有事情，想求郡主。这有事相求，态度便要诚恳些，所以郡主实在不必这样多礼。我——我与郡主素昧平生，郡主也未必多愿意见到我，但我确实是有事相求，不得已，只能来见郡主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