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金陵城往苏州的官道是依着玉明山脉而建的。玉明山脉连绵曲折，山脉下还有蜿蜒溪水，是真真正正的依山傍水。从城门出来大约有不到半个时辰，霍家的车队就在官道旁的溪水边停了下来。众人下车松泛活动那会儿，傅清宁才一下车，就想起来一年前她来金陵那个时候了。那天也是阳光明媚，官道溪旁。大舅母靠坐在榕树下，徐嘉衍护着她往溪边去看小厮们捕鱼。杀手自溪中忽而一涌而出。招招凶狠，是要取人性命而来。一晃眼，竟然也过去这么久。都一年了啊。果然这世上时间是最匆匆留不住的东西。霍明意看她笑的莫名，捏了捏她手腕：“笑什么呢？”

傅清宁摇头说没有：“就是突然想起来一年之前的事情。我那会儿从凤阳府来金陵，路上也遇上好多事情。突然见着这官道旁的清溪，一时间想起来，跟凤阳府官道旁的清溪真挺像的。这也算是，有感而发？触景生情？时间过的可真快。这一晃眼，都已经过去一年了。现在想想，好多事情都像是做昨日发生的一样。”

她一面笑着，又扭脸儿去看霍明珠：“我刚来的时候，表姐的态度可真是差。”

霍明珠理了理略微有些褶皱的上襦下摆，哼了一声，拿下巴尖儿看她：“谁态度差啦？你懂什么！你是初来乍到的，我那是看看你是什么性子知道吗？你要是性子平缓温吞，那我肯定就好好对你呀，也不能胡乱开玩笑，免得你心思细腻，接受不了我的玩笑，回头一个人生闷气，委屈的不得了，我可不干那种欺负人的事儿！那你要是个大大咧咧的，我同你说话什么的，也没有那么多拘束的想法，咱们该说说，该玩玩，笑闹着过日子，大家是好姊妹呀。”

她说这话，连霍明意都没忍住，站在一旁掩唇笑出声来。霍明珠越发急了，气的直跺脚：“你们又笑话我！”

傅清宁便去拉她的手：“没人笑话你，你说的都对，别生气，啊？你看这么好的景色，这么好的阳光——早起咱们出发之前金陵城内乌云压城，黑乎乎的一团，压得人压抑的不得了，几乎喘不过气来，这会儿出了城都不到半个时辰呢，清光潋滟，可见咱们这趟出门，是连老天爷都帮着咱们要在外头痛痛快快的玩儿上一场呢。这样好的天气你倒在这儿生闷气，岂不是辜负了吗？”

正说话呢，众人就见徐嘉衍和霍云沛从那边缓步过来。霍明珠撇撇嘴，也老老实实收敛了些。“你们下了车，也不到溪边去玩儿，杵在这儿干什么呢？”

霍云沛笑吟吟的问，目光却落在傅清宁的身上：“是不是害怕？”

本来傅清宁也没觉得有什么。直到听见了霍云沛这句话，才恍然大悟。她看看霍云沛，又往溪边方向远远望去一眼，最后视线定格在徐嘉衍身上：“是嘉衍表哥说的吧？担心我害怕，还拉上沛表哥过来问一问，以为我是想着一年前在凤阳府官道旁被刺客截杀的事情，不敢到溪边去玩儿，所以过来问一问呀？”

徐嘉衍面上有些挂不住。哪怕是跟小姑娘互通了心意，被这样直截了当的拆穿心事，也还是觉得不大好意思。他本来就不是那样的人。对人的关怀关切，向来都是很隐晦的，少有带到明面儿上来的时候，更不要说这样直截了当的，还被人挑明了，拿到台面上来说。他心里的确是那么想的。本来确实是怕小姑娘心里留下了不小的阴影，如今见了湖水溪边小河滩，便不敢到这边来。他又不好意思自己过来，毕竟还有霍明意和霍明珠在。这才拉上了霍云沛一块儿过来。结果他是找错了人。还不如去找霍云令一起呢。小姑娘既然都已经开了口，徐嘉衍也不好遮遮掩掩的，反倒显得扭扭捏捏不像话。于是他先是轻咳了一声：“事情虽然过去的久了，但我想着你年纪小，从前也没遇见过那样的事情，更没见过那样的场面，别说时隔一年，就算是过去十年八年，只怕你心里都还会记得当日发生的事情。那些歹人虽不是冲着你，那到底你亲眼见着了，如今会害怕，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我才叫上三哥一块儿来问问。要是怕了，就在这边坐一坐，休息会儿，咱们继续赶路了。”

霍明珠撇撇嘴：“我小的时候下河摸鱼还跌落湖中被淹过一回呢，阿兄怎么不问问我害不害怕？”

这调侃的意思就太明显了。徐嘉衍本来脸上就挂不住，多少是不好意思的，听了这话，更是别开眼去不肯再看她。霍明意摇着头，戳了戳霍明珠：“就你话最多了。你这个性子，不要说小的时候淹过一回，就是淹上个十次八次的，你都不知道害怕两个字怎么写。七岁的时候跟着兄长们去抓鱼，掉进去淹了一回，养了好些天才养好，那后来还不是每次都要跟着去？那会儿你倒不说害怕，这都多少年过去了，叫阿弟来关心你怕不怕溪水啊？你可真好意思说出口。”

霍明珠就冲着她扮了个鬼脸：“大姐姐总爱拆我的台，就数你最偏心，护着阿宁吧！”

霍云沛也看出来徐嘉衍的不自在，便帮腔打圆场：“这可不能这样说，咱们家里面，最偏心的该属祖母，你在家的时候怎么不去说老太太的不是？出了门，倒说我们偏心表妹。要我说呢，表妹性子温软，确实是比你讨喜，这难道不是事实？你自己只说承认不承认吧！”

霍明珠拉着傅清宁，后来想来想，又换了个姿势，抱着她的手臂不撒手：“那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们护着阿宁，偏心阿宁，她最肯让着我就行了，到头来，占便宜的还不是我呀？你们向着她，她让着我，也等于说是你们向着我了，反正我又不吃亏，没什么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