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做的时候很难,因为人心里那个坎儿过不去。可是当有了第一次的欺骗之后,反而变得坦荡起来。做习惯了,心里没有负担,也不会再有负罪感。从前普度众生的佛,现在却变成了人间恶魔。那些善男信女怀揣着何等的信任到的洛安寺,就会得到怎么样的失望。其实也不对。至少那些人还算是幸运的。因为他们的失望,他们自己是永远都不会知道了。也无非洛安寺被查封之后,官府对外张贴告示,把洛安寺的罪业昭昭公之于众,曾经那些怀揣着希望到洛安寺去烧香拜佛,求上一支签文的老百姓,才会知道自己从前是经历了怎样的欺骗。这才是最可恶的。是那个时候从洛安寺离开的那些人,满心欢喜的以为自己前途一片光明,顺遂坦荡,甚至多少人就这样子总想着自己虽然得了一支下下签,可是却得了洛安寺高僧解他们的困境。那困境既然解掉了,往后当然是一帆风顺。总归那是充满了美好的希望与憧憬的。如果没有人来打破这份美好,一辈子也就这样子过下去了,其实对于很多人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好的。本来就总是说,人生在世,难得糊涂。就那么稀里糊涂的过一辈子真挺好的。反而是真相揭开的那一瞬间,才是所有希望和信仰都崩塌的时刻。有些人倘或脆弱些,还不知要酿出何等祸端来。傅清宁缜着脸,看着堂中的了渡。也许他年少刚刚剃度出家的时候,真的是一心向佛的。只是岁月流逝,什么都变了。“在过去那么多年时间里,你就从没有想过,有一天被外面的百姓发现你们洛安寺都只是骗人的,要怎么收场吗?”
傅清宁语气清冷,淡淡的问他:“如果说一开始是日子实在过不下去,确实是没有办法了,寺中僧值要养活,得想办法弄些香火来,我就当你们是事出有因,也不管这事儿到底该不该做,是不是可恶,那些都暂且不说了。可是后来呢?洛安寺香火鼎盛,整个杭州城就没有不知道的。既然是这样,难道说你们还缺银子吗?还是养活不了寺中僧侣吗?今日·你们围了精舍,那阵仗多大啊。洛安寺上上下下百十来个僧值,你们要是养活不了,收这么多的僧人入寺做什么?虽说往来香客多,但五六十人也足够应付,用得着养这么多人吗?”
她话到后来,语气越发冰冷。这时节天气本就逐渐转凉了,衣衫单薄的人哪怕是白日里出门,说不得都会觉得寒凉。而此时傅清宁的语调甚至比这天气还要让人感到一阵阴冷。了渡忽而觉得周身一阵寒风起。他瑟缩了一阵:“郡主……”“你不用与我辩解。”
傅清宁一抬手就打断了他所有的后话,且说的是辩解,都不是分辨。说实在话,傅清宁是最不爱听这样的话的。做错了事情那就是做错了,这么大个人了,当初既然敢做,现在被人抓了个现行,就要有勇气去承担。傅子谦坐在一旁冷声嗤笑道:“所以说,你们做错了……不,你们做了丧尽天良的亏心事,却又还希望旁人来谅解,来包容,体谅你们的想法,体谅你们的难处,这又是什么样的道理呢?我长了这么大,活了这么多年,都没见过这样的道理,今日实在是见识到了!”
他把所有的不屑都写在了脸上。了渡甚至也不敢去多看他一眼:“郎君说的是,的确是这样子,我们自己做了丧良心的事情,就不能再希望旁人来谅解我们。而且在过去的这么多年时间里,实在是有很多的机会可以收手的。实际上当初我们也的确考虑过。大概是两年多以前,我也试图规劝过师兄。这些年我们确实靠着这个赚了不少银子,杭州城中富户也多,送来的香火钱不少,所以说是赚的盆满钵满也不为过的。早就可以收手了。但……但是人实在是控制不住。当欲·望得到了极大地满足之后,就很难再控制得了自己的心思了。明明知道这件事情根本就不应该继续下去,明明知道这是不对的,是对佛祖的玷污,却无论如何也收不了手了。”
了渡不免又一声的长叹:“其实就是心存侥幸。因为当年河间府的那个案子,是所有的人都逃脱了,跑的无影无踪,官府散出去多少人四处抓捕,搜查了整整半年的时间,也没有什么结果。所以后来我们就想着,天大地大,哪里去不得呢?一旦真的出了事情,跑出去也就算了。那些银子我们各自分了,就算再重新蓄发起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还俗之后,又有不少的银子傍身,我们做些什么不成呢?”
后来自己说着说着,声音也顿住了。他一面叹气,那股子惋惜的劲儿也不知道是究竟为了什么。徐嘉衍是从来都最不吃这一套的,见他这样,啧了两声,曲着指头,拿关节处在扶手上敲了敲。声音并不算大,只是红木发出闷响来。了渡循声望去,抿了抿唇角:“郎君?”
“你现在把这些罪业都交代清楚,倒也罢了,我只问你,这些年得来的银子,如今还剩下多少,都交在谁的手中?”
这才是最关键的问题,也是最实在的问题了。他们都是寺庙里的大和尚,按照常理来说就留在寺中不大出去的,所以说来说去,花销不会过分多。也就是说,洛安寺到现在为止应该要剩下许多银钱才对。徐嘉衍眯着眼盯着了渡看:“你说吧,等到官府查封洛安寺之后,城中百姓知道遭罪,被你们骗了,你们还剩下了多少的银子,你们总该拿出来,还给人家。无论多少,至少是该你们做的。至于那些还不回去的,是实在没办法。所以你告诉我,你们还剩下多少银子,这些年的账又是谁在管着。这些东西,是要上交官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