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广呼吸一滞。果然还是要提的。而这位小郡主实在是高明。她是上位尊者,与他寒暄几句,已经算是给足了他这个四品知府面子。余下的事情,她是不会亲自开口提的。就是一面又要把场面上的功夫给做足了,叫他无话可说。一面又不留情面,大郎的事情,她是肯定不会轻轻放下了。梁广心里既然有了数,便也不耽搁什么。横竖眼下拖延时间也是无用的。他深吸口气,又重重的叹出一口气来,才应下徐嘉衍的话:“自是知道的,来的路上,那孽障也与我说的很清楚,胡副统领那儿我也问过,大抵已经都晓得。只是不知道那小娘子如今可还好吗?或是今日在玉香楼内被吓坏了。那孽障实在是个不争气的!我如今想着,总要见一见那位小娘子,她受了惊吓,又平白叫那孽障弄坏了饭菜。穷苦人家的孩子,不知要攒多久的银子才能到玉香楼去买上一碟子菜,满心欢喜的要带回家去给她病中的母亲尝一尝,也是难得她小小的年纪,一片孝心,这肯定是要赔银子给人家的。”
霍云沛坐在旁边儿笑不出来:“梁大人的意思是说,见一见那位姑娘,叫梁齐修赔礼道歉,梁大人再出些银子,赔给人家,此事就算是揭过去不提了?”
“不是,自然不是。”
梁广当然知道不可能这么轻易就能揭过去,于是连声否认说不是:“该罚就罚,该打就打。他虽然是我亲生的儿子,可我为杭州知府,怎么说也是杭州百姓的父母官。朝廷信任我,太后与官家信任我,叫我做杭州知府,把杭州百姓交给我,我无论如何也……”“梁大人。”
傅清宁实在是再也听不下去的时候,才冷着一把嗓子开了口,冰冰的打断了梁广:“眼下梁大人说这些话,是说给我听,还是想借我的口,与太后表忠心?”
她沉声反问,一点儿情面都没留,径直揭破了梁广试图蒙在身上的那层伪装:“梁公子是梁大人嫡生的儿子,金尊玉贵,杭州城中无人敢招惹,无人敢得罪,他能够横行霸道,欺男霸女,没有人能管,也没有人敢管。我是不太懂的,这是因为什么呢?昔年我在凤阳府,后来去了金陵城,无论在哪里,所见所闻,都是有罪当罚。似梁齐修这等光天化日之下要强·占民女之人,该千刀万剐以平民愤都不为过!哪怕是他年轻,或是哪怕说他白日里吃醉了酒,一时糊涂,做下这荒唐事,据我所知,他也该投入牢狱之中,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三年五年,端要看他有没有造成什么恶果,百姓有没有受此影响。像是今天这种情况,大白天在玉香楼里,他贪图人家小娘子的美色,故意设计陷害,情节恶劣,事后的态度更是嚣张不已,丝毫没有要认错的意思,梁大人如今还打算说什么?是打一顿?还是赔银子?梁大人做杭州知府,本来最应该秉公处置,可我怎么瞧着,事情发生在梁大人亲生儿子身上的时候,梁大人你似乎并没有自己嘴上所说的那么公正清直呢?”
梁广未曾想她十几岁的小女孩儿,会对大梁律法条文规定了如指掌。傅清宁所说的一点儿也没有错。这种案子,要是真的报了官,一旦经过查证,所有事情都属实,那是要下大狱,吃上几年牢饭的。一年半载确实算是少的,那种情况通常在于吃醉了酒神志不清,或者没有造成太过恶劣的影响。大郎今天是正好犯在了傅清宁她们手里。而且大郎素日里是什么德行的,旁人不知道,难道梁广他自己不清楚吗?认错时绝对不可能的。傅清宁不说,徐嘉衍也不提,但是梁广又不是不知道。他带了二十来个人,闹到徐府门前来,被禁军给制住了。那二十多个人,现在还被胡副统领手底下的人给扣押着呢。那就是铁证。而且大郎自己知道闯了祸,是没有敢在他面前遮掩隐瞒的。玉香楼内发生的一切,大郎一五一十说得清楚。今天不光是言语之间占了那小娘子便宜这么简单的事儿。最要紧的,是大郎他还羞辱了傅清宁和霍家的女郎。这才是最不能善了的事。傅清宁不提,是因为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大家心照不宣,就不要再挂在嘴上说。只是罪责难逃,那是肯定的了。三五年牢狱之灾……梁广深吸一口气。也不是不成。就算是要做给霍家看,做给傅清宁看,也怕霍家那几位大人要来秋后算什么账,他把儿子扔在大狱里,那又有什么呢?也不过是三五年时间失去自由之身,总要过真让人家清算起来,再丢了一条命。哪怕是住在大牢里,有他在,也受不了什么委屈吃不了什么苦。念及此,梁广把心一横:“郡主和郎君们说的很是,臣自然秉公办理,该下狱自然是要下狱的。”
他给出了态度,大抵意思是绝对不会偏私袒护。然而傅子谦一听这话,咦了一声:“可是梁大人做杭州知府,把梁公子投入杭州知府衙门的大牢中,难道他就不是在梁大人的庇护之下了吗?”
梁广脸色一变,皱着眉头看去。他又不敢放肆。傅清宁触及梁广面色,以及他紧蹙的眉头,啧了声:“这是我阿弟,忠勇侯府的二郎,梁大人是对我阿弟方才所说有什么不满吗?”
霍家的孩子他就不好得罪了,忠勇侯府的名号摆出来,梁广更不敢。反正全天下现在都知道了,小皇帝欠了忠勇侯府一个天大的人情,本身人走茶凉,小皇帝在太后威势之下都自身难保了,不过人家摇身一变,又做了太后的掌中娇。这天下的事情确实是说不清也道不明。谁的机缘到了,那就该是谁的福气。从前人人都想着是傅清宁一个孤女要仗着金陵霍家才能在金陵城中立足,将来得一门好亲事,这辈子也就这样过去。现而今再回头看来,竟并非如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