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分明就是左右为难的问题,怎么回答都不可能对。而梁广能够选择的,是有关于哪一个的罪责会更轻一些。他权衡利弊之下,得先想办法把自己给摘干净。否则一家子全都搭进去,几十年的努力就真的全白费了。所以他这个知府手上要是不干净,银子见了脏的,除去每年得朝廷俸禄之外,还又其他的进项,那一个说不清楚就是贪赃枉法。贪墨历来都是最可恨的,也是朝廷最不能容忍的。章太后垂帘听政的那七年时间里,杀了多少贪赃枉法的官。因朝廷贪墨风气屡禁不止,一团的乌烟瘴气,章太后雷霆手腕,只要查有实证,立时发落,连罢官都不曾,直接就砍头了。那样的威势之下,谁不害怕呢?这才过去几年,他要在这上头栽了跟头,都别想着还能不能翻身的事儿,能不能活命都成问题了。“郡主,臣……”梁广很快就做好了决定。可是他臣刚刚开了口,一句话都没说完全,傅清宁一抬手,打断了他。梁广眉头一皱,不明白傅清宁这是什么用意,但还是顺着她的动作,收了后面所有的话音。“梁大人暂且家去,把我今天问你的问题好好想清楚了,三日之后再来回我的话,不急在这一时。”
傅清宁冷冰冰道:“也许是梁公子和梁大人父子之间有了什么误会,子不知父,父更不知子,你在我这儿一旦开了口,回了话,来日传到太后耳朵里,可是一点儿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了。所以梁大人,你最好把事情弄弄清楚,可别想当然,愿意说什么,就跟我说什么。我年纪小,却也不是那样好糊弄的。”
梁广脸色骤变。她果然是打算把这些事情都回禀到太后面前去的!那确实是应该要慎之又慎。因为对于他来说,这要是自己傅清宁自己处置的事情,那没太大的问题,揭一层皮下来,也足够平息傅清宁的怒火了。但要是闹到太后面前去……一则冲撞了傅清宁,二则常年在杭州城横行霸道,三则还有调用府衙差役做私用。其他的都不需要再去调查大郎他还有没有什么别的罪证,就足够定他个死罪了。他虽然不是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但这是他的嫡长子,要是真的就这么舍出去大郎一条性命,梁广确实是犹豫斟酌,并没有那么舍得下这个心。傅清宁是把他所有的心思都算准了,也拿捏得死死地。梁广垂在身侧,隐在袖中的那只手,死死地攥成了拳。他绷着面皮,抿紧唇角,一言不发。好半天之后,才跟傅清宁道了礼:“郡主的意思,臣听明白了,等臣回家去,一定跟那孽障把所有的事情都问清楚。待臣都弄清楚,再到郡主面前斟酌回话,也多谢郡主给臣和那孽障一个……”“我不是给你机会。”
傅清宁又一次打断了他的话。机会这种东西,傅清宁从来就不会给别人。自己不给自己争取,难道就等着老天爷给这样的恩赐机遇吗?何况是梁广。梁广这个人,从十几岁到如今四十岁出头,这得有二十多年的时间了,他得别人给的机会还不够多的吗?步步高升,平步青云。就算是寒窗苦读的学子,再有机缘,也很少有像梁广这样的。也可能就是他得别人给的机会太多了些,如今都四十多岁的人了,张口闭口还是机会机会。似乎那是很理所应当的事情。旁人给他机会,给他足够的包容,允许他犯错。从前是他自己,现在还要连带上他那个儿子一起。这种人,太原王氏也实在是瞎了眼,又或者说,救命之恩大过天,要报恩嘛,总是什么样的机会都愿意给人家提供的。·等送走了梁广,霍明珠知道他离了府,才急冲冲往正厅这边来。她气鼓鼓的:“怎么就叫他走了呢?”
傅清宁招手叫她,把人带到身边位置上坐了下来:“你怎么急匆匆的?他还做了什么招惹你了吗?”
霍明珠就去瞪她:“他干了什么事呀就这么放他走!他那个儿子,畜生都不如!人家都说子不教父之过,难道他当爹的不需要为此而负责吗?你叫他就这样走了,我当然生气呀!”
她一面说着,一面把手往外抽,不叫傅清宁碰她:“我是懒得见这些人,本来我还想着说,他这种人,直接把他拿住了也就算了,你不是带着太后的手令吗?要处置他一个四品知府也不成吗?”
傅清宁就有些许无奈了。霍云令耐着性子去哄她:“这不是太后手令不手令的问题。太后给了清宁表妹手令,是为了叫咱们这一路顺遂安康,真要遇上什么棘手事情的时候,我们不至于束手无策。那不是叫咱们仗着太后对表妹的恩宠而作威作福的。咱们现在在杭州,也不算人家主动来招惹对不对?”
可是他要这么说,霍明珠就有不乐意起来:“怎么不算他主动来招惹的?在天香楼的时候难道不是梁齐修先来招惹咱们,冲撞了我和阿宁的吗?你看他态度何其嚣张!何况他还敢带着人闹到咱们府上来,几乎要与咱们大打出手的阵仗!你看,咱们要是普通人呢?要是没有胡副统领跟着咱们一路相护呢?岂不是叫他白白欺负了去吗?”
她一面说,又连连摇头起来:“所以四哥哥你说什么没有冲撞,这话我可听不得!”
“这是冲撞,与棘手是两码事。”
霍云沛也把话接了过来,一并劝她:“你别使性子,孩子气,这么多人在呢,有什么咱们商量着来,再者说,那块手令本就是太后给了表妹,让表妹带着护身之用,要怎么用,什么时候用,也该表妹说了算。何况你真以为凭太后手令就能发落处置一位朝廷的四品知府吗?这里头的章程麻烦着呢,就算你心气儿不顺,也要等回了金陵城之后再说。而且表妹另有安排,你怎么还要逼着她拿太后手令去处置梁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