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于苏州的事情,的确是在霍怀章临近黄昏从衙门下了职回家那会儿,把兄弟几个叫去了书房里详细谈的。本来这些事情也不是非要叫他们兄弟知道。官场上的事,现如今家里也只有霍云峥一个是正经八百入了朝堂的。本来上个月的时候霍云奕就该入朝领差事了,但是横生枝节,又耽搁下来,宫里的意思是索性等到年后。若是再久一点,等到明年三月开春时候,一切也该有个定论,到那时候再给他安排,总好过动荡不安的,做官儿也做不踏实。反正霍家的孩子不愁这个,早一日晚一日也并没有太大的分别。不过是霍怀章思前想后,这件事情总归是孩子们先察觉发现,送了消息回金陵,叫他去着手调查的。如今既然有了结果,哪怕只是有些许眉目,也该说给孩子们知道。他们也早晚是要长大的,终有一天在外行走,也是要独当一面的人。外头的那些事,乌糟的,不管是好还是坏,早点儿接触也没什么坏处。而且霍怀章也另有事情要问问清楚。“父亲是说,吏部每年考评政绩的档案来看,苏州的一切都是干干净净的?”
霍怀章嗯了一声,才去看霍云沛:“所以这件事情有些棘手,大概还要细细调查。倒是有些账目不清楚的地方,但是朝廷官员,也没有几个是真真正正清白干净,经得住人去调查的。总之这事儿我心里有数,吏部也有数。你们如今既然回家了,我把事情大概说给你们听,也叫你们心里有数,别总惦记着苏州官场上的事情。”
徐嘉衍适时接了句不会:“官场上的事情,我们是插不上手的,自然都是大伯您做主。我们到外面走一趟,遇上这些事情,本来当时写信送回金陵的时候,还想着怕给家里添麻烦。可是这种事情,我们既知道了,总不好当做不知道。所以思来想去,还是给大伯写了信来。”
这话才正说到了点子上。别的事儿大概都说完了,他们也不用在这儿继续听。霍怀章轻轻点了点桌案,叫霍云峥:“我还有别的事情正好要问问嘉衍,你领你弟弟们先去,不用在书房里守着了。”
霍云峥一面起身一面说好。傅子谦是一步三回头的,看起来很是不情愿。霍怀章皱着眉看他:“做什么?我是有事情问你表哥,难道吃了他不成?”
傅子谦才赶紧说不是,又被霍云峥拉了一把,跟在兄长们身后匆匆出了门。等他们退出去,书房的雕花门又被关上,徐嘉衍才几不可闻叹了一声:“子谦性子软些,大伯方才缜着脸训斥他,也不怕吓着了他,倘或给吓唬住了,清宁表妹只怕不依。”
霍怀章捏了捏眉心,也不接他这茬儿,只问他:“苏州官场的事情,你们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他定定然望去,目不转睛,眸色深深,实在锐利:“你们是去游山玩水也好,阿宁说她要去看看苏州和杭州那边的生意也罢,怎么样都行,总归家里是不拦着你们的,还要怎么样呢?结果你们出门一趟,又不知在外头遇上何等凶险之事。”
霍怀章说这话的时候,的确是缜着脸,面色不善的:“你道老太太是怎么茶饭不思,整日悬心的?偏你们跟没事儿人一样。也这么大个人了,素日里那样老成稳重又懂事,怎么出去一趟,就把什么都忘了?你们在苏州发现了这种事,老太太自从听说,成日里担心你们在外头遇上不好的事,或是落入人家彀中去。一天天的就等着你们再来两封书信报个平安,你们倒好,一概不管,只顾着自己在外头痛快快活。今儿你们回家,我料想着家里面高兴,老太太见了你姊妹她们几个,又什么都不愿意追究了,多半是连责骂都舍不得的。姑娘家娇滴滴,我也不想去骂她们。嘉衍,你三哥就是个吊儿郎当的样子,叫你跟着一起出门,不就是为着叫你遇事多规劝,多阻拦吗?你怎么也学了这样。”
徐嘉衍倒不会觉得霍怀章是偏心他自己亲生的孩子,所以把人都打发了,单独留下他来责骂。从还小的时候,徐嘉衍就知道,霍怀章是个相当公允的人。尤其是他来了家里之后,也没有偏心那一说。反而是可怜他没了爹娘,生怕他有一丁点儿的不痛快,平日里连对霍云峥都没有那样和颜悦色的。只是后来他年纪大一些,霍怀章才真正做到一视同仁——其实也不是,是对他还要格外严厉一些。怕他不争气,怕他学坏了。所以格外用心,恨不得手把手亲自教导指点他。连霍云峥都没有这份儿待遇。这是偏爱他。否则他寄样在人家家里,只要面上过得去就成了,说到底,他也不是这家人,同这家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平平安安的长大了,能不能成才,有没有出息,那本不在伯父的考虑范围之内。把他养大,就应算是不辜负傅伯伯的托付了。徐嘉衍稍稍坐正了身子:“大伯别生气,我们也没遇上什么事儿,平平安安的,但这事儿我记下了,往后再不会如此行事,举凡出门在外,不管是陪着姊妹们也好,还是我自个儿出去也罢,一定随时往家里送信来报平安,不会再叫家里面这样悬心挂念着。”
他说完了这番话之后,略微顿了一顿,犹豫着,也没有后话。霍怀章皱着眉头,突然就意识到了。他是聪明孩子,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就该知道自己问的是什么。照例说不会藏着掖着。既然犹豫了,那八成是——“你们在苏州城遇上的事情,是跟阿宁有关?”
霍怀章沉声问他:“你该不是想告诉我,苏州官场不干净,苏州城中官·商·勾·结,多年来霍乱了茶行生意,衙门里那些人不知捞了多少油水好处,这件事情,是阿宁发现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