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臣们是什么心思，章太后比任何人都更要清楚，原也不用傅清宁一个小姑娘来同她说的。只是她听了小姑娘的话，心下无比欣慰。章太后噙着淡淡的笑意：“别人要是说这样的话，我必定是一个字也不肯听，左不过都是些安慰人的罢了。可偏偏你说，我怎么听怎么觉得舒服。你也甭觉得我是在哄你小姑娘家的，反正意思就是这么个意思。至于你说朝廷里的事情懂得不多，这没什么。你们女孩子，不明白这些也无妨，横竖只管把日子过的高兴，这就成了的。不过要是说自己打从心里面愿意接触这些事儿，我一向也都是赞成的。你外祖母从前总是说，女孩儿家，就别插手这些事情才最好。我可从来不那么觉得。先帝还在的时候，什么都肯指点教导我。那时候我什么都不懂，就像你现在这样子，别看我也是士族高门出身的女孩儿，家里从小也当宗妇培养起来的，不过多半都是人情往来，家宅中馈的那些事儿。至于朝廷里，家里从小也是不会教的。别说是我，你外祖母也是一样。她要不是这些年陪着我，又操持着霍家偌大的家业，再则你几个舅舅们，甚至是你父亲，在朝为官几十年，大大小小的风浪见过不少，每一次她都看着的。现如今知道了这些，对朝廷里的事情了如指掌，不也都是慢慢学会的。”
她说起这些的时候，又想起先帝来。其实外人眼里，她和先帝从来都不是最恩爱的夫妻。因为先帝的后宫从来都不缺人，也有宠妃。那些年先帝子嗣不多，所以只能纳妃。朝臣们奏请，先太后也盯着，她这个皇后做的憋屈，后来也都看开了，主动帮着先帝纳妃进宫。不过大概是先帝子嗣缘薄吧，就算后宫佳丽三千，孩子也没能留下来几个。否则先帝也不会格外珍爱昭阳。人家瞧着什么恩爱不恩爱的，多半还是从这上头来。所以她这个皇后做的，也就只能说不过如此。然则章太后自己心里是最明白的。先帝爱重她。除了夫妻的情分之外，更是朋友，是亲眷，同那些后宫里的女人，从来都是不同的。那些女人们来来去去，先帝今天可以宠宁妃，明日可以疼顺嫔，后儿又不知是哪个贵人，哪个美人。花无百日红。可是先帝的身边，少不了一个她。日子就那么长久的过下去了，章太后知道先帝心里看重她，再加上年岁渐长，越发明白了道理，看多了朝堂的尔虞我诈之后，对于后宫里的争风吃醋，实在是不看在眼里。所以就也不再介意那些。而在她成长的过程当中，先帝也确实一直都很有耐心的在陪伴着她，甚至是引导着她长大。如果没有先帝当年的指点教导与耐心，她如今怎么可能垂帘听政，把大梁里里外外操持的这样好呢？先帝临去之前，也不可能那么放心把这家国天下教到她的手里来。一则是因为信任，二则乃出自于她是先帝一手教出来的。要是都按照映映如今的想法，现在的朝廷，还不知被皇帝祸害成什么样子去。想到这些，章太后就连眸色都越发柔婉起来。傅清宁看在眼里，不动声色一挑眉。太后很疼她，但也永远都是长辈看待心爱的晚辈的慈爱，眼底的情绪只有慈爱两个字。她从没有见过除那之外的情绪。是以像是目下这般，很是令傅清宁感到吃惊的。柔婉这两个字，似乎跟太后毫无关系。就像是外祖母吧。太能干了，反正给人的感觉就是那样的，便不是养在深闺中娇娇俏俏的那种人。那大概只能是想到了先帝从前在世的时候与她发生过的许多事。傅清宁之前的确挺了不少人说，其实先帝和太后连恩爱两个字多称不上的，最多算是相敬如宾。反正太后是很不得先帝喜欢。因为她脾气太过于刚硬了，从来都不是个柔婉之人。高高在上的人见帝王，要什么样的士族女郎不能得呢？那些肯听话的，乖顺的，总比章太后这样的性子要讨喜得多。傅清宁其实从来也没有当真过。她不信的。今日见了太后这样的神情，便更知道外头那些不过是无稽之谈。她想了很久，才笑着问章太后：“您方才眸色那样柔婉，笑的温暖，是因为想到了先帝吗？”
章太后说是啊，连语气都是缓下来的。她幽幽道：“先帝那时候对我很好，也很有耐心，我如今一身的好本事，都是先帝手把手教导的。所以刚才听见你说起这些，我也想起了从前的许多事。不知不觉中，先帝已经去了这么多年。我也再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青涩又稚嫩的。”
她说着这样的话，抬手去揉傅清宁的发顶：“就像你现在这样，好像什么都不懂，不过好在人聪慧。”
傅清宁噗嗤一声笑出来：“那您这不是在夸我呀，您不是在夸您自己呢吗？”
章太后理直气壮说是啊：“我确实是聪慧，先帝当年也夸我聪慧过人，比他见过的那些士族女郎都要机灵，教导起来也很容易，这也不算是我自夸，毕竟是先帝的金口玉言。再说了，这大过年的，咱们祖孙俩坐在一处说说话，吃些糕闲聊两句，不就是这些闲话家常的事儿吗？还不叫我说了？”
她说祖孙俩，傅清宁竟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怎么不叫您说呢？”
她笑吟吟的顺着章太后的话反问了一声之后，见她难得兴致这样好，又心情好起来，便索性不再去提那些奏本不奏本的，只问章太后，“要不然您跟我讲一讲先帝的事情吧？我年纪小，从前又不在侯府长大的，对先帝和您的事情知道的不多。来了金陵城之后，外祖母同我讲的大多都是阿娘年少时候的事情，也不会跟我说您和先帝的那些事情。眼下听您说起来，觉得先帝是个很有本事的人，我也想听一听您年轻时候跟先帝的那些故事，咱们既然是闲话家常，您就跟我讲一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