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话,从前没来得及说的,现在已经变成了不能说。是实在没办法了。颖王当初想的很好。等到他亲政之后,把人接到宫里,做个宠妃。郑氏也算是懂事明理的人,不会为难她。这一辈子的富贵荣华,他总不会辜负了她。后来出了事,这些也不用想了。其实最开始的时候他还考虑过。有朝一日,他改封亲王,也不是不能再添个侧妃,随他一道往封地去。若是自私一些,这当然是可以的。他和太后,到底还有母子的名分在,这点要求,不至于不满足他。但现在太后就坐在他面前,颖王却说不出口了。还是章太后啧了一声,略想了想:“从小你就很喜欢……”“如今不喜欢了。”
颖王眼皮一跳,连忙拦了章太后的话:“早就不喜欢了。”
章太后却忽而笑了。这是在她身边养大的孩子,虽说不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而且他被抱到她身边来的时候,是先太子刚刚夭折不久。先帝的本意是安抚她,至少身边还有个孩子,对她来说也该算是一种心理上的安慰。只是章太后再坚强的人,也经受不住。所以那会儿对颖王真算不上多上心。只能说她也不会慢待了他。再后来,孩子慢慢大了,养在身边总有感情的。其实他是什么样的脾气性情,章太后把他一手带大的,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孩子心里想的是什么,念着的又是什么,早就一眼看穿了。从七八岁的年纪就心悦的小娘子,章太后一早就看在眼里的。只是那位性情上面比郑氏不足的太多,家世门楣更比不上。那是未来的中宫国·母,怎么可能随便选个什么人呢?就更不可能选个颖王真心偏爱的女郎。这也是章太后和先帝商量过的。心中有所偏爱,将来在处置很多事情的时候就会有所偏颇。而作为天子,最不该有的就是偏颇与私心。而中宫皇后嘛,有她应该要承担的责任,也不能整日只会撒娇卖痴去讨巧。所以当年给颖王选发妻正室,那时候他都还没册封太子,也没考虑过那位女郎,而是选中了郑氏。其实这两年下来,章太后心里也想过,郑氏是个不错的人选,她和先帝都没有看走眼。只是不能规劝颖王罢了。如果是他心爱之人,能够从旁规劝,说不定在他亲政之后也不会有那些事情发生。更有甚者,或许他从一开始就是故意的,是为了报复。报复她,也报复先帝。因为她和先帝阻断了他太多。不过事情已经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再去想这些,也实在是没有必要了。他眼下矢口否认,怎么可能真的瞒过章太后这一双眼睛呢?章太后失笑摇头:“你越说不是,说你放下了,早就不喜欢了,你心里惦记顾氏才越深。”
她一面说着,又在扶手上点了点:“不过你既然这么说,孤也不强把她塞给你。你是为了顾氏好,孤心里明白。难得你长大了,有这样的胸襟,肯放开手,给顾氏自由和幸福,不因为你的一己私欲而毁了顾氏的大好前程。阿钊——”章太后最后那一声叫出来,竟也含着些许无奈在里头:“走到今天这一步,你……往后好自为之吧。倘或当初你也能多考虑考虑别人,把你对顾氏的这点心思,哪怕只是挪出来一半放在家国天下上,事情都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颖王的眸色瞬间就冷了下去:“可那时候我已经亲政了!”
他声色也一并清冷起来:“既然已经亲政,父皇和您当初制定下的许多事情,难道我无权更改?御驾亲征,难道我只是为了一己私欲?我就不是为了大梁江山永固而着想?两年了,事情已经过了整整两年。是,傅将军战死金明坡,是为了救我,对于他,对于整个傅家,我都有愧!可您也从来都没有问过我,究竟是怎么想。在您的心里,我只是一意孤行,听信小人谗言,以此为树立威信的筹码,所以就贸贸然御驾亲征,以至于自损朝廷大将。但是母后,事情究竟是怎么样的,您真的问过我吗?”
颖王到后来近乎声嘶力竭。连章太后都险些没稳住。她心下有那么一瞬间的松动。可很快又收敛起来。事到如今,再来说这些已然没有任何意义。就当是她误会了,也从没有打算探究真相吧。可是至少在过去的两年时间里,他也没打算开口与她诉说。甚至与当初做这些决定之前,也没想过要到含章殿中去问一问她的意见,跟她商量着来。他又怎么不是一意孤行呢?章太后略略一垂眸,眼皮直往下压:“现如今再来说这些,实在没有必要了。咱们母子两个,也不是非要弄成仇敌。或许我从来没有真正了解你,可是阿钊,从一开始,你打心眼里就没有把我当做你的亲娘。你虽然不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但是从小就在我身边养大的,难道我真的对你不好吗?”
她再不称孤道寡,同颖王说起话来,也是你啊我啊的。颖王也学了他的样子垂眸不语。章太后摇了摇头:“你从来没想过要与我母慈子孝,现如今又来说这样的话。你小的时候,莫说是我,就算是你父皇,也教过你正经八百的道理。并不是要把你教得如今这样子。你自己觉得委屈,那战死沙场的将士们委屈不委屈?傅家上下委屈不委屈?还有映……阿宁。她才十几岁的女孩儿,刚认亲回了家,没能与她父兄团圆几日,如今成了孤女,她又委屈不委屈呢?”
说来说去,还是为了傅清宁。颖王黑沉着一张脸:“母后,她有多金贵,比旁的人都要金贵万分吗?还是说,她的身份有什么特殊的,所以在您这儿显得格外金贵呢?母后,我年纪虽然小,但很多事情,您忘了吗?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