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那个时候她其实也还想过要把锦虞接回来的心思。说到底,锦虞她本身就是在宫里落生的,她膝下没有女儿,对锦虞一向视若珍宝,这是世人皆知的事情,用不着藏着掖着。先太子夭折之后,她心里不舒服,想把锦虞接到宫里养上几年,外头的人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但是先帝不同意。先帝说过,当初决定了的事情,那一步走出去,就没有机会再回头。不可能说现在出了差错和纰漏,再回过头来想要回到最初的远点,想要把一切都回归到本来的位置上去,显然是不可能的。虽然对外的说辞都是完美无瑕,也不可能有人挑出什么毛病。而且这样的做法,等到将来锦虞长大了,因为在她身边养大的,朝廷又本来就没有公主,所以破格给她册个封公主的位分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事情一定不能这么办。章太后为此很是伤心过一场。跟先帝也闹了许久。她那时候太难过了,实在是想把锦虞接回到身边来。她觉得从一开始她就做错了,本来就不应该答应先帝。那不是她做的决定。是先帝。因为后宫一直都没有子嗣降生,她是中宫,更应该给先帝添一个嫡子。但一直都没有。好不容易等到她有了身孕的时候,有那么一天,先帝突然跟她说,有个别的法子。章太后本身是没有想过那法子究竟是什么的,可等到听完了之后,满目震惊。换子。这样的办法,居然是从先帝的口中说出来的。倘或她生下来的是个儿子,那就算了,孩子已经平安落生,后面的事情肯定就不用说了。可是假如说她生下来的是个女孩儿,如今这时候是不成的。只能寄希望于阿妹生下来的是个儿子。不过先帝在这件事上已经把一切都准备好。就连那个要替换的男孩儿,他都提前准备好了的。最好霍家能再得个儿子,毕竟知根知底,也更亲近,就算将来长大了也不会有什么,而且霍家人更不可能在这上面动什么心思。外面找来的,虽说也是精挑细选过,而且这个事情做的也足够隐秘,不会让人发现个首尾,只是又想着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总归没有那么万无一失的。万一说将来把孩子给培养起来了,结果出了闪失,那又要怎么办呢?结果呢?结果就是她果然生了个女儿,而阿妹也确实是又生了个儿子出来。就这么着,按照先帝的意思,把两个孩子换了。她唯一的女儿,就这样送去了霍家,养在阿妹的身边。可是那个儿子,也没能留在身边养大。年幼夭折,没能长成。阿妹那时候也是伤心欲绝,悲痛不已。然后十几年过后,她的女孩儿,也死在了凤阳府。甚至都不在她身边。她连最后一面都见不着。现在……现在最起码有映映在她身边了。所以她又想,上天对她似乎一直都不公平,可是好像又是公平的。至少到现在,映映还在。章太后深吸了一口气,侧目去看裴钊:“你想说什么,直说吧,也不用与孤说这些。其实你的心思孤知道,无非觉得这些事情可以让你多一些筹码在手上,好来跟孤谈条件。孤跟你到底是母子一场,虽说你心里从来没有过什么母子情分,孤却不是那样薄情的人。十几年的时间,孤在你心上倾注了多少心力,你其实自己心里是最清楚的。所以如今是在用不着这样。”
她一面说,一面摇着头,目光也始终定格在裴钊的身上:“孤对你也总算仁至义尽,咱们母子两个,就算是善始善终吧。你从小被抱到孤身边来,孤把你当亲生的孩子看待的。现在你就要走了,这辈子咱们母子两个也见不着一面,你最后有什么想做的事情,说给孤听,孤能成全你的,肯定就成全你了。”
裴钊垂眸下来,眼皮往下压着,掩盖住了心里的所有情绪,当然就没有了什么眼神转变。章太后也不在意,并不放在心上的。他沉默了很久之后,才跟章太后说道:“我想跟王妃和离,让王妃返回原籍,将来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裴钊说完这些时候才突然抬起头来,望向章太后:“其实我知道,王妃她自己也有这样的心思,但我又想着,她在您的面前是说不上话的,您八成也不会搭理她,多半还要斥责一顿。您也说了,我不是不懂规矩的人,更不是不明事理的。留下王妃是什么用意,我明白。只是我想着,我跟王妃成婚已经有两年多的时间了,其实没有什么感情的。现在去了颍州,将来也只有受苦的份儿。王妃跟着我去了,也是一起受苦罢了。她跟着我,没有享过什么福,这两年在宫里也是小心翼翼的过日子,拘谨的很,说不得都比不上她从前在家里做姑娘时候自在。现在嫁给我,好日子一天都没过,还要跟着我受这些委屈。我不是什么好人,在您的心里,在王妃那儿,都不是什么好人。只是到如今这个时候,我总归也是想,还能为王妃做点什么,最后一点什么事情。”
说到最后的时候,裴钊是那样的情真意切,眼底的恳求也是最诚挚的:“母后,阿娘,就这么一件事情了。我只是想,王妃就这样跟着我,实在没有必要,我也不想拖累她了。男婚女嫁,各不相干,这样真的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