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氏从来都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跟章太后会有这样坐在一起说说话的时候。还是这样心平气和的。她可以在规矩之内畅所欲言,而章太后也和平日里很不相同。她坐在那儿,不像是从前那样严肃,总是看起来一板一眼的。实际上章太后也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她也会哭,也会笑。会有喜欢的人,也会有不愿意理会的人。郑氏也是到了现在才明白了。其实章太后的所有安慰都只是安慰而已。颖王他从前两年的时间里确实不喜欢她,连章太后也是。正是因为不喜欢她,所以根本就懒得理会她。哪怕是颖王还没有被软禁的时候,她陪着颖王来给章太后请安,章太后也并不待见她的。郑氏那时候其实会觉得,章太后并不是不待见她,只是太后习惯了。既然总是高高在上,也做惯了掌权者,一向都是说一不二的人,所以面对她这种相对来说几乎可以算得上陌生人的晚辈,便没有过分亲近的可能,也确实是不想。后来嘛,她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如何讨好章太后,颖王就出事了。也有一种可能。章太后不是不喜欢,单纯是因为觉得没必要。反正就是这种意思吧。对于太后来说,也的确没有必要的。都已经嫁过来了,往后的日子也是她跟颖王过的,又不是要跟太后过,所以她好不好,或者说她私下里是什么样的,章太后本来也不在意。现在居然反倒不一样了。郑氏私心想来还觉得可笑。和离了,没有什么关系了,以后再也不会见面的人,她才在这宫里面有了地位,也有了面子。章太后见她好半天都没有吭声,轻轻的叫了她一句。郑氏的思绪才戛然而止。她回过头来看章太后,笑吟吟的:“您有吩咐?”
章太后无奈的摇了摇头:“还能有什么吩咐你的,咱们这说会儿话,你怎么还走神呢?”
郑氏便忙说不是:“只是想到了从前的许多事。臣女刚刚进宫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两年的时间,臣女现在回想起来,却觉得一切都像是发生在昨天一样。眼看着臣女就要离宫了,竟然生出些许的不舍。舍不得您,舍不得宫里伺候的这些人,其实也舍不得颖王殿下,替殿下觉得担心。臣女所思所虑其实都不应该的,也没有那个必要。只是臣女还是忍不住去想这些。您看着臣女这样子,一定觉得臣女很可笑吧。”
可笑吗?其实也不会的。章太后有很多年没有遇到过这样纯善的女孩儿了。别看她在宫里待了两年的时间,又本来就是很通人情世故的女郎,原本应该最通透,活成人精一样的。可是实际上又不是这样子。郑氏这个女孩儿,真的很与众不同。章太后还是想着,确实是阿钊他没有福气。这么好的女孩儿,其实当年要是没有顾氏横在中间,那肯定也是能跟郑氏好好相处的。而且郑氏这样的性子,就算刚开始的时候似乎没有那么讨人喜欢,然而日久天长,总归没有人能够抗拒这样的女孩儿。郑氏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复杂心思。她可以活成最简单的样子,而那也是裴钊最缺的。那个孩子,从小到大都是心思最重的人。这也是宫里长大的孩子都一样的地方。宫里的人全都是一样。因为这些人都是那么过来的。摸爬滚打,从来没有谁是例外。只有郑氏。都不要说是章太后在宫里面的这几十年时间,就算是往前细数上百年时间,似乎也没有谁,像是郑氏这般了。而例外之所以能够成为例外,她自己一定有过人之处的。章太后盯着郑氏看了许久,才缓缓摇了摇头。郑氏心下略略一沉之后,抿紧了唇角:“是臣女方才言语有失,说错了什么话吗?”
那倒也没有的。这话哪里有什么说对说错,其实无非是在于听者如何听。否则人家也不会说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话了。若她不是高高在上的掌权太后,郑氏坐在这儿与她说上几句话,也大可不必操心着什么说对或者是说错的。章太后这才摇头说没有:“孤只是在想,你这样的女孩儿,将来也不知道会落去何处,又落在谁家。”
郑氏羞怯的低下头:“您又说这样的话。”
章太后笑了笑。她是真心的在考虑这些的。郑氏这样的女郎,就算是和离过一次,外面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上赶着去求娶。只要她的命数稍稍那那么一点点,比陈氏要好一点都成,不会被家里当成一枚棋子来看待,往后前程还是有指望,甚至可以说是一片光明的。不过郑氏心里总是有所顾虑。章太后也不是很想吓坏了她。于是就把这些话给改了口:“倒也不是,就是这么一想,也没有说现在就要再把你嫁出去不是?你这丫头,倒是自己先不好意思起来了。这趟回去荥阳,也好好休息上一阵子,自己个儿调养一番。在宫里待了两年,如今好不容易得了这样的机会,还能回到家里面去,也陪陪你父亲母亲,家里的兄弟姊妹们八成也盼着你早些回去。以后的事情,以后再慢慢的说就是了。横竖你家里面也不是那么不通情达理的,你父亲母亲更舍不得责骂你什么。你与阿钊和离的这件事情,孤已经下了旨意到郑家去,写得很清楚,一概与你无关,都是阿钊的不是。还有先前阿钊到孤这里替你求着要的推恩封赏,他也都跟你说的很清楚,再过些日子,孤就替你把这个封赏给坐实了,等到你有了朝廷的封赠,你家里就更不会拿你怎么又了。”
其实本来也不应该对郑氏如何。过去两年时间里郑家所得到的满门荣耀,推恩封赏,全都是因为她的中宫身份。而就算是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她跟颖王和离,天后仍然愿意推恩封赏,那也都是她的体面。郑氏心下生出无限感慨来,这确实是替她考虑的十分周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