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的人魔诡异恐怖,在这样的环境中,连安乐都未必是它的对手,好在,它并不是在追杀安乐两人,而仅是平等的憎恨着除自己以外的一切存在。 人魔对已经丧失生机的干尸不会产生任何兴趣,像是对待空气一般将它们忽视。 可倘若遇上了那些尚未完全死去、沉浸在无尽痛苦中的人们,人魔便会变得极为兴奋,疯狂的向他们涌去,随后再“温柔”的吞入体内。 安乐找不到比“温柔”更适合的词语,来形容人魔的动作。 无数肉芽轻柔的扎入或扭曲、或散落的肉体中,牵连着送入人魔秽乱的血肉,相互同化,相互纠缠,渐渐融为一体。 而后,人魔的表面便会有一张全新的面孔浮现,狰狞的无声嘶吼着,再去寻找黑暗中的下一个目标,很快消失不见。 整个过程,比起“吞噬”,更像是一种仪式,把未死者同化成人魔的一部分。 安乐看得毛骨悚然,背脊生寒。 附近不远处的王富贵催动无限刹那石的碎片,飞回了安乐身旁,用灵识解释道。 “无虚道祖,人魔,本就是这些将死未死的修士所化,他们忍受不了无边的孤寂和痛苦,心智已坠入魔道,极端的情绪反而冲破了无限刹那石的的束缚,才变成了现在这幅模样。”
安乐瞥了王富贵一眼,方才他逃跑的反应和速度奇快无比,这虽有无限刹那石的作用,但也说明王富贵的本性显然不像表面上这么简单淳朴。 王富贵仿佛对他的异样情绪一无所知,依旧笑脸可掬的问道:“无虚道祖,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安乐听他一口一个道祖,心情颇为怪异。 就算后世之人真将他称作道祖,安乐心里也很清楚,世上第一个修行者乃是天人山,要论道祖,自己的资格还远远不够。 于是,安乐开口说道:“我成道祖都是身后之事了,你用这称呼叫我,未免有些不合适,况且,不管多大的名头,在此地也是无用。”
“我见你与我年纪相仿,不妨以道友相称,你看如何?”
王富贵立刻面露惶恐:“嘶……与道祖称道友,这、这我如何担待得起啊!”
但他心里倒是浮想联翩:“他娘蛋的,要是能从这鬼地方逃出去,说道祖曾称我为道友,可以吹好几年啊!”
故作矜持了一阵后,王富贵还是问道:“敢问道祖真名?”
“我叫安乐,叫我安道友就好。”
“安乐?”
王富贵怔了怔,莫名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一时间却想不起在哪听过。 但比起被道祖称为道友的殊荣,这点小事很快就被他抛在脑后。 两人一边在黑暗中飘荡,一边闲聊起来。 安乐问道:“王道友现在是什么境界?”
王富贵惭愧说道:“在下不才,还仅是化神中期。”
安乐:“……” 他默默看了眼自己体内的元婴,只能无言以对。 安乐到现在还没能冲开化神大关,但眼下这个其貌不扬的胖修士却已经是化神中期。 “不过,化神中期实力的存在我也不是没杀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想到这里,安乐心情不禁平复了许多。 他又好奇问道:“道盟中化神修士多吗?”
王富贵道:“化神修士很是不少,炼虚强者也多,还有合道境的老怪坐镇,说来惭愧,我这样的化神中期,在道盟中连号都排不上,不过我精通许多杂学奇术,又是研究历史的学者,倒也混了一两分薄名。”
见安乐对道盟似乎很感兴趣,王富贵也就这个话题多说了几句。 听完后,安乐心中不由得有些向往。 从王富贵的描述中,道盟的实力似乎前所未有的强大,各种功法、道法随意流通,无比开放,修士中的天才人物层出不穷,好似天上的繁星,数不胜数,更涌现出了合道境强者! 而且,王富贵甚至还有闲心研究历史,这说明道盟的环境远比安乐所处的年代要安稳、和平,常年处于战乱中的修士,是不会有精力和空闲追求精神需求的。 毫无疑问,对修仙者而言,这是一个极好的时代。 这时,安乐突然想问王富贵关于神祇的存在,但最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想问,却不敢问。 知晓未来,有时未必是一件好事。 倘若神祇已被消灭或是驱逐,安乐照样需要按照原定的轨迹步步前进,未来的艰辛不会减少半分,可假若得到了否定的答案,即便是他也会道心动摇,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产生怀疑。 与其陷入这等患得患失的处境,倒不如踏踏实实前进。 同理,安乐也没有询问有关苏黛、顾山山等他所重视之人的消息。 安乐意味深长的说道:“说起来,我在黑暗中见到了不少被搜刮过的尸身……” “咳咳。”
王富贵赧然一笑,倒也坦然承认:“是我做的。”
“我在这里闲着没事,索性帮那些人解脱了,避免他们变成人魔的一部分。还有,那些衣物、法宝可都是文物,要是我能把它们带出去,说不定可以推算出它们主人所处的年代。”
安乐对此其实也不甚在意,又转而问道:“王道友,关于无限刹那石,你知道多少?”
王富贵怔了怔,心知关键问题来了,回答道:“无限刹那石乃是一种天生奇物,据说,它能将一个刹那微分成无限个瞬间,从而令时间达到类似于静止的状态,故而称作无限刹那石。”
“原本,这种上古奇物是一个整体,但在过去的某一天,它不知为何突然碎裂了,众多碎片散布在道盟各地,被不同的修士获取。当年似乎有人想将其收集完整,还因此掀起了一场血雨腥风,不过,在我处的年代,它的价值远不如当初,已经没有多少人还在搜寻,我这才能侥幸买到一块。”
安乐心中惊讶:“无限刹那石碎裂了?”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那颗棱晶状的陨石便是无限刹那石,而在未来,陨石竟是分裂成了众多碎片。 可既然如此,陨石中的这方空间为何仍然存在? 暂时压下心头的疑惑,安乐又问道:“为什么说它的价值降低了?”
王富贵没有隐瞒,说道:“很多修士在拿到刹那石碎片后发现,这种奇物除了材质极为坚硬,几乎无法摧毁外,并没有太多神异之处,就算收集了许多碎片,也毫无改变,久而久之,它便只剩下了收藏价值。”
“但就我所知,有些修士似乎曾借助无限刹那石暂停了时间,即便只有一两秒,却足以决定生死。”
安乐沉吟片刻,说道:“王道友,可否借我一块刹那石碎片一观?”
“这……” 王富贵短暂的犹豫了下,很快点头道:“好。”
说着,他便将身边一小颗沙砾大小的刹那石送到安乐。 王富贵的果断令安乐稍微惊讶,但转念一想,对方或许已在这里被困了许久,始终没法脱身,而安乐的到来无疑是一个全新的变数,再加上道祖的身份,王富贵才愿意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很快,安乐的灵识接触到了无限刹那石。 这碎片小得可怜,但仍呈现出棱形,质感透明,像是缩小了无数倍的天外陨石。 它对灵识的触碰没有任何反应,有如死物,王富贵能操控它,显然是动用了某些秘术。 接着,安乐又尝试分出一缕先天一炁,与之接触。 就在二者触碰的瞬间,异变骤生! “殿下……殿下……” 似有含糊不清的话语传入安乐的耳中,他猛地瞪大双眼,看向身边的黑暗。 只见四周的漆黑恍若薄雾一般散开,透露出些许微光,哪怕能见度还是很低,却令安乐看到了一些不同于黑暗的画面。 那是一张女子的脸庞,秀美却不失英气,像是个久经沙场的女将军。 此女安乐并不陌生,正是在他被关入黑暗前见到的大夏士兵的首领。 不过,她的气质沉淀了许多,如同藏锋的宝剑,而且,这张俏脸显得有些庞大,几乎占据了安乐大半的视野。 很快,安乐便察觉到,不是这女子变大了,而是他们所处的世界缩小了。 一只纤手从高处落下,如五指山一般拿起了这个黑暗空间,高度逐渐升高,安乐低头看去,身下似乎是一张平整的木桌,同样放大了数倍,如同宽阔的平原。 安乐恍然醒悟:“这是……镇央石内的视角?”
安乐转头看向王富贵,却发现他一脸激动的问道:“安道友,你做了什么?我感觉四周的黑暗有些变淡了!”
安乐讶然:“你看不到这些画面?”
“看到什么?”
王富贵一头雾水,不解道:“我这里还是一片漆黑,只是好像发生了某种变化。”
安乐又问他有没有听到其他人的话语声,同样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得知这种情况后,安乐若有所思:“或许因为在我和王富贵在外界身处的时间节点不同,他才没法观测到属于我的历史。”
这时,镇央石外又响起一道女声。 “殿下,你又在把玩那枚圣物了。”
安乐偏头看去,一名侍女从门外走来,似有不满的看向这女子。 “都过去这么久了,你还对那场战役念念不忘吗?”
姬云亭将圣物放在掌心,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莺儿,你没参与那一战,自然不懂。”
“倘若那人说的是真的,只怕整个大夏无数人的信仰都要崩塌。”
莺儿哼了一声,颇为不岔:“不过是一个域外天魔的蛊惑,竟然让我的殿下三年都念念不忘,让她从一个战场女武神,变成了一个只知道在宅院里伤春悲秋的颓废女子,真是可悲可叹。”
她的语气中虽有埋怨,但还是怒其不争居多。 三年前的姬云亭,是何等的光彩夺目,以一介女子之身,力压众多皇子,成为皇位的有力竞争者。 可一场针对域外天魔的剿灭战役,彻底改变了她。 姬云亭从战场上退下,不再参战,甚至还呼吁其他人不要屠杀天魔,这等行为在大夏子民看来,简直无法理喻! 域外天魔光从形象来看,就是天生的魔物,还会在夜晚凭空出现在大夏的城池中,引发极大的恐慌。 它们天然就是大夏的敌人。 众多子民们的夙愿,便是将域外天魔一个不留的赶出大夏! 在这种大环境下,姬云亭的举动无疑是倒行逆施、逆水行舟,从一开始就受到了极大的阻力,说是“众叛亲离”也不为过,若不是其皇女的身份,处境只会更加凄惨。 莺儿还愿意留在姬云亭身边,本身就出于深厚的情谊。 听了莺儿的话,姬云亭却不为所动,只是说道:“我有些乏了,你先退下吧。”
莺儿无可奈何,叹息一声后离去。 在她走后,姬云亭目光锐利,爆发出寒芒,轻喝道。 “何方宵小,胆敢窥视我!”
她身上爆发惊人的气势,九座神藏显现而出,就连第十座圣门都若隐若现,流光溢彩,美轮美奂。 旁人只以为姬云亭在这三年里已然荒废,孰不知,她借助这三年时光韬光养晦,将修为锤炼得无比精纯稳固,甚至成了大夏最年轻的九藏修士。 姬云亭的美目扫荡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却依旧一无所获,气势渐渐平息下来,喃喃自语道。 “难道……是我太敏感了?”
她方才有种被人窥视的感觉,这才气势爆发,想要将对方逼出来。 姬云亭在房内来回踱步,莫名的不安感始终没有消除,令她坐立难安。 “不对,一定有什么东西在盯着我!”
若不能消除这种感觉,姬云亭恐怕连觉都睡不好了。 突然,她的视线落在了被放在桌上的银灰色方块上,美目微微眯起。 按照大夏对待圣物的常规处理方式,姬云亭本该在三年前把它送入神庙,但当时她却临时改变了主意,将圣物留了下来。 这既是一件战利品,又是对那场战役、那些真相、那个血战到最后一刻敌人的纪念。 姬云亭缓缓开口:“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