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锦念掀开窗帘的一角,一抹阳光透进来。今天天气不错。“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她的背后传来说话声。她当然不可能没听到母亲说话,只是看着窗外沉默了一会儿,她的嘴唇才动起来:“听到了,怎么可能没听到。”
“既然听到了,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杨夫人坐在沙发上,面容很是焦虑,“真是愁死我了,我天天为你这事睡不着觉。”
听见这话,杨锦念忽然觉得很愤怒,同时有一些悲哀,还伴着深深的窒息,是死亡的音符。夏柔告诉她坚守自己,不要管他人的眼光,所以她并非固执之人,只是她有她的坚持。可事实证明,她错了。她需要的是一个多样、兼容、共存的环境,显然这个社会还没有发展到这一步。人在这个世界上生活,是很难不被一些主流的价值观所裹挟的。她做出的并非是主流价值观下所谓正确的选择,只是自己真心信服、适合自己的选择。她以为自己不听不看就可以活的洒脱,可现实是残酷的,有些事情就算你不去了解,那些言语和目光也会像源源不断的利刃一样朝你涌来。结婚与否,对别人来说也许是件几乎无事的小悲剧,因其小,所以是与非的界限常常如游丝飘忽,把握不准爱憎褒贬。可对她来说,结婚这件事是可以让她人生崩塌的事情,她不是在无病自扰,自寻烦恼,这只是她内心真实的感受。她也想过忍住痛苦,一言不发,知白守黑,穿过这片荆棘,可是在充满了隐忧和隐痛、是非界限不甚分明的日常生活事件中,像她这样的被毁灭者很难找到知音,甚至还要遭受各种各样的误解、嘲笑和非议。她无力改变,只能看着自己一步步消磨于极平常的、几乎没有什么事情的悲凉岁月,一步步的陷入沼泽,陷入早已等待着她的灭顶之灾。“你到底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啊?”
看到女儿不为所动,杨夫人说着说着就开始抹眼泪,“女人不就是活个丈夫,活个孩子嘛,不嫁人会可怜死的。”
“你再不结婚,亲戚们该怎么想我们家?我和你爸不能一直陪着你……”“你就听一回话,赶紧收拾一下,他们已经在等你了,你去见见他们,没准能遇上合适的。”
“你再不去相一个,老了可咋办啊…”冷言冷语像冰雹,砸的杨锦念骨头缝里冷。他们不关心她现在心里有多么苦,多么累,只是格外关心她的以后,拿未知的事情,绑架现在的她。她虽然不看母亲,眼眶却开始湿润,她强迫泪水不要流出来,竟忽然怪异的笑了起来。“妈,我是真的不想结婚,你怕我没有归宿老了没人陪,那还不简单吗?我没想过活那么久,再活几年就够本了,根本不用担心我老了会孤单。”
听见女儿这样说,杨夫人的泪反而流的更多了。她也不擦了,任由它们往下流。杨锦念则疯魔般笑着:“你看你哭什么,这么大的人了,怎么像个孩子一样。”
她又笑了一阵,却觉得心里那根原本就岌岌可危的琴弦,在这一刻彻底崩断,发出悲鸣的求救声。她停止怪笑,看向母亲,然后平静地说:“我这就去见见他们,您擦擦眼泪吧。”
杨锦念的面前坐着几位事业有成的男子,这些人是她今天的相亲对象。第一眼看见他,她就知道他一定是出生于那种父母开明,家教极好,相处起来很融洽的家庭,因为他的镇定和自信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她不知道他是谁,但觉得他挺有眼缘,于是就和他有一茬没一茬的聊着,应付着母亲的催婚。男子看着对面的女子,很漂亮。她的漂亮是张扬的,很有气场的美女,耳朵上戴着有些夸张的耳饰。“您好,我叫张宇,98年生人,是一家自媒体公司的老板,现在还没结婚的人选。”
男子长得一表人才,家境和人品不错,但杨锦念并他并不感冒,相反男子看起来很喜欢她,言谈举止总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她不喜欢。在张宇相亲式的自我介绍完后,杨锦念回了一个“嗯”,并没有想多说话的意味。像是早就准备好似的,张宇和在他不远处的助理交换了一下眼神,助理随即走过来递给他一束花,只是那束花少的可伶。他主动打开话匣子:“我今天来的匆忙,略备了薄礼,请杨小姐一定收下。”
如果是想谈恋爱的杨锦念收到男子送的这几朵花,她连看都不带看的,因为想要追她,最起码得送她一片花海,可现在她没有谈恋爱的想法,所以她的脸上并没有什么不悦。张宇看她没有回应,又和她说:“杨小姐,请收下吧。”
看他这么热情,杨锦念迟疑一下,然后接过那一小捧花。“那就谢谢了。”
杨锦念拿着那捧花,手指却有一种金属的触感。她看了看,发现那捧花的花径处套着一个价值百万的手表。没看到手表的时候,她觉得一束花怎么可以这么小。不过她已经收了花,就没有再说什么,两人之间的气氛又沉默了下来。“对了杨小姐,请问你的爱好是什么?”
“除了被父母逼着学的跳舞和各种乐器之外,本人喜欢研究种植花卉。”
“哇,那岂不是很厉害?”
“你别误会,不能算精通,只是相对而言更感兴趣。”
“杨小姐,你喜欢花我记住了,下次见面时,我一定送你各种各样的花。”
杨锦念本想再回一个“嗯”,觉得有点失礼,就回了“谢谢”两个字。“如果杨小姐愿意,我可以买一个花苑专门为你种花。”
“张先生,我想我们又不熟悉,你不必为我做这么多。”
“其实……”张宇说,“其实我之前见过你,但你好像对我没有印象。”
“你见过我?什么时候?”
“去年年初,在叔叔举办的酒店周年庆晚宴上我就见过你了,我父亲和你父亲曾经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那时候我被应邀来参加晚宴。”
张宇此时看起来有些拘谨。“当时你身穿白色礼服,头发盘在脑后,无论是不时露出的笑容,还是不经意的举止,都有礼有节,端庄娴静,而且还那么漂亮,是我的理想型女朋友,当时就想要你的联系方式的,但是怕太过冒昧,就没有打扰。”
“也就是从那时起我开始关注你,但听闻你一直没有要谈恋爱的打算,所以一直把这份喜欢放在心里。不过令我惊喜的是,我最近听我爸说,杨叔叔正在筹备相亲的事,我就让我爸和杨叔叔帮我介绍给你认识,于是我就坐在这里了,事情就是这个样子。”
听完张宇这些近乎告白的话语后,杨锦念心里并没有什么波澜,因为她之所以坐在这和他聊天,纯粹是为了应付一下母亲。“杨小姐,我这么问可能有些唐突,”张宇的神色紧张起来,“我……我可以喜欢你吗?杨锦念看着面前颇有礼节的男人,又看了看其他的相亲对象。她原本就没有结婚的打算,所以这些相亲对象她肯定是一个都相不中的,而面前的张宇她如果相不中,迫于母亲的压力就得接着相下一个。原本就是得不出结果的事,来回折腾太累了。想到这里,她和他说:“喜欢我是你的权利,不过我想知道被你喜欢好不好。”
“谢谢杨小姐这么说,我是一个对感情很认真的人,如果你跟了我,我会尽我所能对你好。”
“没想到你还挺真诚。”
杨锦念笑了一下,“我们可以先加个联系方式,尝试交往。”
柳忠打开门,在昏暗淡黄色的灯光照亮下,他的妻子正坐在床边,手里整理着一些生活用品,地上还有一个敞开的行李箱。“你这是要干什么?”
他指着地上的行李箱,声音难得的慌乱。他觉得妻子越来越陌生,自从她生了女儿后,他感觉自己以前认识的那个温柔的她不见了。女子板着脸没有理会他,继续整理衣物,仿佛他不存在一样。“你收拾这些东西干什么!”
他加大了音量。女子停止手上的动作,动动嘴唇想要说什么,可是看了看男人的表情又闭上了。她把叠好的衣物放进行李箱,动作很快,像是早就准备好似的,然后拉起了行李箱。“你要去哪?”
他上前拽住妻子的胳膊,可她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狠狠地将他一把甩开。他愣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她拉着行李箱走了出去。过了几秒,他朝着她嚷到:“你不就是嫌我穷吗?”
听到这话,女子回过头看了他一眼,眼睛里没有丝毫留恋。他说的没错,他确实很穷,和他结婚后日子过得艰难困苦,但她并没有嫌他穷,要不然也不会嫁给他。和他十几年的感情,就在突然的某一天,她产生了离开的念头,而这个念头随着时间,日复一日,根深蒂固。可毕竟是十几年的感情,在做出离开他的决定前,她再三思量了很久,所以才显得这么决绝,没有转圜的余地。只是令她心痛的是,她没有能力带走女儿。她是一个不善良的人,她连自己都没有养好,就急匆匆地繁衍后代。“柳忠,我累了,我要离开你。”
女子只说了这一句,步伐变得坚定起来。“不要走。”
柳忠听见自己朝她吼着。可她已经转身离开,越走越远,听不见他的话了。看着妻子离去,不知怎么的他不想阻拦了,因为他知道他不管再说什么,妻子都不会回来了。一种无以名状的难受在他胸腔里蔓延,他嗅到空气里有被抛弃的苦味。女儿放学回到家,回到那个没有妻子、没有妈妈的家里。“爸爸,妈妈呢,妈妈去哪了?”
他骗女儿说妈妈出远门了。“那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什么时候回来——这个问题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又怎么能回答女儿。“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来,你快说啊。”
“快了,等爸爸挣到钱,妈妈就回来了。”
“爸爸,那你快点挣钱,我想妈妈了。”
这一天的晚上,天已经完全黑了。后来无数个夜晚,他还是坐在门口,死死的盯着妻子那晚离家的路。就这么一晚一晚的盯着,他脑子里有了一个特别清晰的答案。他想成为有钱人,只要成为有钱人,就不会被人看不起,就不会被人抛弃。有了钱,他就可以买到别人的卑躬屈膝,别人的尊严,别人的好东西,别人的秘密,甚至是别人的生命。可悲的是,他从来都没有搞明白妻子离开他的真正原因,是他的负面情绪,是他无能却总是怨天尤人。他只看到妻子抛弃他,却从没想过之后的某年和女儿走散,也是因为女儿受不了他无休止的埋怨而抛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