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京瞥了眼祝彪,知道对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饮了口茶,再次开口道: “祝将军,公事说完了,还有我们蔡家的一些私事,需要和祝将军商量一下。”
祝彪有些错愕,而蔡京不慌不忙的说道:“老朽小儿子得章自幼缺乏管教,一向顽劣,承蒙祝将军照顾,现在也算是出人头地,可以承担起来一方之责任,老朽深感欣慰。”
见说此言,祝彪嘴角扬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来,蔡京此言可以说是往祝彪脸上贴金了,蔡得章能有今日,全是靠蔡京一手扶持,与祝彪全然没有任何关系。 “蔡相此言,晚辈却是听不太明白,蔡知府无论是昔日作为江州知府,还是如今作为袭庆府知府,与晚辈都没什么关系,更谈不上照顾了,晚辈与蔡知府亦不过是昔日在江州有过一面之缘罢了。”
祝彪莞尔一笑,并不接蔡京的话。 见说此言,蔡京却也只是一笑,对于祝彪这般回答,蔡京并不觉得意外,蔡九能与眼前这年轻人把话说透,是因为其自信能吃得住蔡九,但在自己这儿却是行不通。 这样想并非是蔡京自视过高,而是事实;自己三起三落,如今仍然高居庙堂,虽说首相的位置叫王黼那厮占了,但实际上的权利依旧在自己手中。 对于自己这般人,不到大宋王朝风雨飘零,不到对方羽翼彻底丰满时,眼前的年轻人是绝对不会对自己吐露心声的。 有些事情,猜到是一回事,但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 “祝将军信不过老朽,老朽自然是能够理解,不过蔡京这辈子除了蔡攸那个逆子,看人便没错过;既然说了为将军说话,便说话算话。”
蔡京微微一笑,复又叹了口气,接着道: “老朽如今也是年逾古稀,时日无多,所盼的无非就是身后的这些子孙,如今蔡家也算是子孙颇多,老朽思来想去觉得由小儿得章继承蔡家最是妥当,不知祝将军怎么看?”
此言落下,祝彪却是有些吃惊,抬头看向蔡京,眼神中带着一股不信任。 这话无疑是表明蔡京在自己身上下注了,名义上是请教祝彪的看法,但蔡家的继承人乃是一家之事,对于蔡京而言可以一言而决,但对方偏偏说出了蔡得章,仅仅只是因为蔡得章与自己是利益捆绑的关系。 对于祝彪来说,若能得到蔡京的支持,自然是在汴梁城内畅通无阻,但对于蔡京此人,祝彪却是实在信任不起来,不仅是因为蔡京此人在历史上的名声,更因为此人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但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最主要的原因是无论是蔡京,还是蔡攸、蔡得章,所代表的都是蔡家。 自汉王朝以来,世家之祸持续千年之久,如今虽不似南北朝、隋唐时那般强势,但依旧存在,这些家族始终能够站在风口浪尖上把持整个时代的潮流,其钱财的雄厚和人才的垄断终究是不可小觑的,而蔡京所在的蔡家,已算是当世最大的家族之一了。 或许对于当权者来说,世家就是一杯毒药,一旦什么都信任和倚重世家的话,那么整个王朝就已经不再归自己掌控,世家庞大的实力和丰厚的人脉足够将皇帝彻底架空成为傀儡。 南北朝的代代更迭,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世家不甘寂寞,干脆直接上位,因此历朝历代对于世家也是严加提防,但是提防归提防,却依旧不得不用世家,否则恐怕就真的是令不出京城,做一个光杆皇帝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千年以来,一代代皇帝下来,对于世家的削弱作用终究是有的,至少现在已经没有了诸如当年南北朝王谢,以及隋唐时五姓七望那样的偌大的家族。 蔡京所代表的蔡家也好,三槐王氏家族和真定韩氏家族也罢,他们的家族虽然同样有权有势,但是还没有到彻底控制整个朝堂甚至是国家的地步,距离当年东晋“知有王谢,而不知有皇帝”的情况差远了。 然而削弱归削弱,世家依然有着其不可小觑的力量,即使是祝彪这等沉稳睿智、兵强马壮之人,也不敢轻易的接纳。 如今独龙冈能够一团和气,其根本的原因并非是冈上兄弟都是义气之人,最核心的关键,乃是绝大多数人的出身与跟脚都不高。 即使是柴进、杨志少数人,亦不过是家道中落的落魄子弟。 “晚辈不过一介外人,岂敢掺言蔡相的家事,只不过蔡相尽管放心,晚辈不是个知恩不报之人,蔡相此番维护之情,祝彪铭记于心,他日必报。”
祝彪笑着拱了拱手,与蔡京虚与委蛇的说道。 见说此言,蔡京眉头微蹙,再看向面前的年轻人时,已不是初进书房时的张狂,反而是一副圆滑不沾手的模样。 蔡京忽的想到当初闻焕章入府时,曾对自己说过的一句话,其言语中提及,眼前这位年轻人乃是当世最不可小看之人。 “祝将军果真是与闻先生所言一般,乃是当世难得的青年才俊,也难怪能在河东取得如此胜果。”
蔡京叹了一句,接着道: “既然祝将军不愿与蔡京纠缠过深,老朽也不勉强,咱们便按照前些时日与闻先生说定的来办。”
祝彪点了点头,心中了然,当初闻焕章与蔡京相谈的结果,最后达成协议,此番蔡京保全祝彪离开汴梁,日后祝彪便保全住蔡京子孙的性命。 按照原本的历史轨迹,数年之后靖康元年,因金军南下,宋徽宗禅位给宋钦宗,边事日紧,蔡京举家南下,逃避战乱。 天下士人认为蔡京是六贼之首,侍御史孙觌等开始上书极力陈述他的奸恶,于是蔡京以秘书监的身份管南京,连贬崇信、庆远军节度副使,衡州居住,又迁到韶、儋二州,最后客死潭州。 蔡京八子,蔡倏早死,蔡攸、蔡翛被诛,蔡绦被流放到白州死去,其余子孙都分别被流放到边远的州郡。 “夜以深了,蔡相年事已高,当早些休息,晚辈便不打扰了,这就告辞。”
祝彪缓缓的站起身来,朝着蔡京拱手道。 蔡京见说点了点头,心知今夜的谈话也就到此了,起身将祝彪送至门口,当书房门缓缓关上时,蔡京望着眼前跳动的烛火,喃喃自语道: “杀尽降兵热血流,一心犹自逞戈矛。功成若解求身退,岂得将军死杜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