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前不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我停立在行色匆匆街头，突然向自己发问。隐隐中，传出一扇门被轻声叩响，我四周环顾良久，却不见那扇被轻声叩响的门。“我置身于一个假象中？”

我又一次向自己问起，沿街接着往前，一条街与另一条街。突然，我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发觉自己并非是沿着一条街走到另一条街，而是自己不停地围绕一个看不见的中心点，不停在转动一个圆圈。而且，不仅仅是我独自一人，满街匆匆行人，皆同我一样，围绕着一个看不见的中心点，反反复复地转动一个圆圈。我接着沿街往前，千真万确，自己是在一个圆圈上转动。我眼前所见的每个人，皆于这同一个圆圈上。一条街与另一条街，甚至整座城，皆于这圆圈上在转动。我越发迷茫起，思绪内无端地又忽起那个念头。“一座坟。”

浑身被惊得一颤，我在有些模糊不清的思绪里思索好一会，仍旧什么也没有思索到。我甚至疑惑起自己在思索什么。“我置身于一个假象中？”

我又向自己发问道。一时间，我却分辨不清眼里所见的是一个个假象，还是一个个真实。仿佛我置身于假象与真实之间，或者说，置身于假象与真实重叠处。两盏高高举起的灯，在桥顶上远远地望着我走近。桥顶，我立在一盏灯下抬头仰望另一盏灯，目不转睛久久地望着。“那不是一盏灯。”

小老头的声音传出。我把目光从那盏灯上移开，移落在这张干枯了爬满皱纹的脸上。这张干枯了爬满皱纹脸上的目光，没有像往常那样投在那盏高高举起的灯上，而是对着他面前桥面上端平平地直视。“那不是一盏灯？”

“那不是一盏灯。”

小老头坚定不移地回答我。他目光没有移到那盏高高举起的灯上，仍旧停留在他面前桥面上端空无处。“那是一盏灯，或者说，那不是一盏灯。”

“那不是一盏灯。”

小老头回复我仍旧是坚定不移。我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移回到那盏灯上。灯光刺着我双眼。“有一天，我突然发觉自己置身于一个假象中，于是，我每天便陷入冥思苦想中。在这个世界里，原本有两样东西，一个是我们看得见的，另一个是我们看不见的。看不见的潜入在看见的背后，我们眼睛只能看到看得见的，却不能看到看不见的。可是，看不见的才是真实，而看见的却是假象。我们置身于这假象中，被这假象在欺骗。为此，那一天，我悄然无声地离开妻儿的家，独自一人远走他乡，去寻找那个看得见背后的看不见。于是，我走过一座城又一座城，此刻，停留在这座城的这座桥顶上。”

“可是，那盏灯却明明在我眼里，高高举起在那，正发出光芒，刺痛我的双眼。”

“那只是一个假象。”

“一个假象？”

“一个真实的假象。”

“在我眼里，真实的灯正在发出光芒，以及这真实的灯，发出光芒将它自身之外照亮。”

“那是一个假象在欺骗，真实却在我们眼前看不见处。”

我惊恐万状地把目光从那盏灯上移下来，移到他目光平视的桥面上端。空空桥面上，除了被两盏灯照亮的空气，什么也没有。两个人两双眼睛注视的仅仅是桥面上端一片空无。“第一次来到这座城遇上这座桥，我远远便看见高高举起两盏灯下有一扇隐隐若现的门。那扇门被这座桥顶上两盏高高举起的灯隐约照亮。”

“一扇门？”

“一扇从假象里通往真实的门。”

“那扇门在何处？”

“在这桥顶上，被两盏灯照亮着。”

“这桥顶上有一扇门被高高举起的两盏灯照亮？”

“有一扇门被高高举起在我们俩头顶上的两盏灯照亮。”

“桥顶上高高举起的两盏灯果真不是真实的两盏灯？”

“真实的假象。”

我彻头彻尾愕然住，同时，也彻头彻尾被迷惑住。我把目光同他一样，直直地盯在桥面上端空无处。突然，我耳畔隐隐传出轻声叩门响。门被推开——房东浑身赤裸，睡意朦胧地立在门前，她还是那般僵立在我眼前，望着我，但又没有看见我那般朝我望着，仿佛望着我身后远远的某一处。她陷入沉思中。瞬间。我眼前只是桥面上端一片空无，一片被两盏高高举起的灯照亮的空无。赤裸的房东不见身影，一扇门，又被轻声叩响。我环顾桥顶，不见一扇门。“有一扇门又被轻声叩响？”

“一扇看不见的门。”

小老头回答我。我木然住，双眼又直直地对着桥顶上端的空无。轻声叩门响又起。“一扇看不见的门从假象内通往真实。”

“一扇门……”小老头的言语，我欲言又止。一时间，我哑然住。两个人两双眼睛很长时间里死死地盯紧桥面上端被高高举起两盏灯照亮的空无。“一片空无。”

“那是看见背后看不见的入口。”

小老头回答我。夜深人静桥顶上，两个人没有再言语。两双眼睛直直地盯在被高高举起两盏灯照亮的两个人面前的空无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