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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子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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肥胖身影逃脱在夜色里,他双脚在漆黑一团内胡乱地起起落落,千方百计往黑夜最深处遁入。她赤裸身影仿佛紧随他身后。倏忽,黑夜尽头惊出一片光亮,重重地与他迎面相撞。“一盏灯?”

他戛然而止,惊得魂飞魄散,漆黑一团天地间似轰然崩塌。他被坦露在黑暗之外。一盏灯在凝视他。蓦地,他恍然大悟,自己一直奔跑在亮着“宾馆”两个字的这幢楼四周,拼命地围绕这幢楼转着一个圆圈。折身。慌不择路,他向圆圈之外逃脱。他恐惧的目光在黑暗里寻找黑暗。他向黑暗深渊处逃去,身后那个赤裸身影仍似穷追不舍。没有月亮,不见星星踪影,天地间漆黑一团。他早已筋疲力尽,不知这般仓皇而逃已多久,脚下不时被黑暗里什么磕绊着,好几次摔倒又爬起。他脚下渐渐放缓些,感觉自己似进入一个无人可寻处,四周黑暗重重,没有一点声响,没有一点光亮,那个追逐他赤裸身影仿佛迷失在他身后黑暗里。他恐惧的心稍稍松了些下来,停下脚,仿佛驻足于黑暗中心处,睁圆双眼朝四周环顾。他满眼皆为黑暗,没有一丝一缕的光亮。像一只泄漏了气的球,他庞大身子向脚下瘫软,跌坐在脚下一块石头上。他发现自己同这块石头一样,躲藏在这片黑暗里,整个人似枯坐在一个不真实的虚空里。他惶惶不安地环顾四周黑暗。猛地,黑暗里仿佛隐现着一个庞大身影,正在仓皇而逃。庞大身影显示出一个轮廓,似在围绕着他与他坐着的这块石头,反反复复地转动一个圆圈。“我?”

他惊问,双眼瞪圆对着若隐若现的圆圈与圆圈上那个庞大身影。“那就是你——”一个声音让他惊得一跳,瘦长身影像一根戳起的细竹竿,从漆黑一团的黑暗里一脚跨出来,忽地出现在他看得不真切的眼前。瘦长身影虽然模糊不清,但是,沙哑声音却异常清晰。“你?”

“我。”

两个声音。一个受惊了低沉的声音与另一个异常平静沙哑的声音。“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

黑暗里一问一答。“你在黑暗里一直尾随我身后?”

“是的。”

“你那双手?”

“我这双手。”

“将她推向湖水深渊?”

“不,我将我自己推向湖水深渊。”

“你伸出双手将你自己推进湖水深渊?”

“是的。”

“你?”

“我。”

“你是?”

“我是我,或者,我不是我。”

……肥胖身子彻底在惊恐上,他茫然地对着眼前黑暗内若有若无的瘦长身影。瘦长身影上说着话。“……我遇见了一个真正的我,一个停留在现实中,却被我忽视了的一个真正的我。一盏灯,把真正的我突然照亮,让我真正看清我自己。此刻,同你说话的我,才是真正的我,而曾经同你一起转动在一幢楼的圆圈上,那不是一个真正的我。一个真正的我伸出一双手,把一个不是真正的我,推向湖水深渊……”“……我被我的双手,推在我脊背上,坠入湖水深渊……于是,在漆黑一团内遇见了一盏照亮的灯。我发现了我自己,发现了一个曾经被我忘却了的我自己……我重新遇见了我……我自己的双手,将另一个自己推进湖水深渊……”待肥胖身影从惊恐万状中缓过神来,发觉瘦长身影已不见,从他眼前消失。黑暗一层重叠着一层围紧他。他想逃脱出眼前黑暗,双眼睁圆,盯住黑暗,在黑暗内四处寻找,却寻找不出逃脱的方向。他被重重黑暗围住。隐约间,似有脚步声传来,很轻脚步声,像是一个丢失了重量的躯体,一步一步在黑暗里向他摸索着逼近。“她赤裸身影?”

恐惧袭来,他转身欲逃脱,双脚却似被黑暗里一双看不见的手抱住,让他抽不出脚。他终于从黑暗里抽出脚,艰难地在黑暗里深一脚浅一脚地挣脱着,身后声响越来越近,仿佛一伸手便将他擒获。他疯狂地往黑暗深处遁入。他身后,脚步声由细碎变得嘈杂,仿佛增添了追逐他的脚步声,瘦长身影的脚步也仿佛夹杂其中。陡然,身后断了脚步声响……仿佛每一个脚步皆倏地飘浮起,像风里飘浮起的羽毛。随之,另外一个个新的身影接连加入向他追逐中,一个个身影仿佛腾空起,形成庞大一团的身影尾逐在他身后。腾空而起的身影越聚越多。他突然发觉二十余年前他手里抱着几个月的女儿,似从他手里忽地挣脱出,飘浮在半空,也一同追逐在他身后。与其同时,二十余年前卧床昏迷不醒的她,突然,也从那张二十余年前的床上飘浮起,脱离开那张床,浮起在半空里,连同那张床也紧随着浮起向半空,追逐在他身后……此外,那些终日四处向他追债的人,一个个纷纷出现,一个个争先恐后,半浮在空中追逐他……他落荒而逃,追逐的人越来越多,悄无声息地如影随形般半浮在他身后。似一个圆圈束缚住他,自始至终他转动在一个圆圈上,挣脱不出那个圆圈。黑暗仿佛才是他安身立命处,他向黑暗深渊处挣扎去。他内心恐惧升至极点,脑子里唯有一个念头,将自己潜藏进更深一层的黑暗里。这一念头支撑住他,让他不停地向面前黑暗里而逃。筋疲力尽,不得不让他放慢脚步。他一步松垮一步跨向更深一层黑暗内,每向前跨一步,感觉自己便向更沉的黑暗内进了一步,内心便似平缓一些。他不停地抬起脚,不停地向面前黑暗深处跨入。四周没有一点光亮。他每向前跨入一步,感觉自己离黑暗的深渊又近了一层,与身后追逐着他的半浮在空中的身影便又远离一点。他一步与一步间,对黑暗如饥似渴地渴望与对光明万念俱灰的恐惧,这两个念头挟持住他。身后身影仿佛渐次在稀落和消失,他似挣脱了身后的追逐。他向黑暗深渊里寻求着,一步接着一步,跨着松软下来的脚步。他沿着向黑暗深处而去的脚下,不停地向前跨入,把抬起的脚落下,又把落下的脚抬起。他感觉自己已置身于黑暗中心。一颗恐惧的心慢慢松了下来,他停了下来,对着四周漆黑一团的黑暗,像一头刚耕完地的老牛粗粗地喘息着。他感觉黑暗给他带来最大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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