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可丽开着车,载着满腹心事的韶宏伟,左拐右绕,来到了位于市中心附近的一条小街巷。进了槐花胡同不远,过了一个自动升降栏杆,车子在一处挂着“云来茶馆”的门前停下。停车场不大,由半条槐花胡同封闭而成,大约可以停放十来辆车子,看起来是为这个茶楼专设。胡同的深处,是一处小院,有篮球场大小。小院中矗立着一座三层小楼,掩映在周边的景色之中。院子入口,古朴的门楼,有些江南水乡的韵味。门前一排低矮的木栅栏内,遍种花草。虽然到了仲秋季节,植被依然茂盛。显然是茶楼主人精于侍弄的结果。院子四周高楼林立,这在地皮昂贵的上阳,是非常难得的一处闹中取静之处。韶宏伟不知道在上阳市中心,竟然有这样一处幽静之地。从经济价值上看,在这里开茶馆,简直是暴殄天物。也不知道这里的一壶茶,要收多少钱。即使天天爆满翻台,恐怕连房子租金的零头都收不回来。韶宏伟摸了摸自己的手机。那里有小颖退回来的三千多块,心里多少有了底。第一次请孟可丽喝茶,他准备出点血了。以他对孟可丽的了解,不是那种狠宰他一刀的虚荣女孩。韶宏伟放心地跟着孟可丽,推开古色古香的院落大门,进到里面。庭院里,是一派江南园林布局。小桥流水人家,翠竹修林环绕。乍一看,以为是到了苏浙水乡。沿着鹅卵石铺就的石阶小路,穿过修竹掩映的门廊,孟可丽带他进了门厅。里面很静,根本没有想象中翻台满座之类的。装修一如苏州园林的风格,亭台楼榭,黛瓦白墙,红木雕刻的家具,水墨丹青字画,恰到好处地点缀,彰显出茶楼主人的艺术品味。与这装饰相称的,是屋子里萦绕的淡淡的香。既有茶的清香,又有说不出来的馨香。靠近前窗,是个暖阁。四周纱幔轻垂,一个长发飘飘,一袭古装的曼妙女子,正在里面拨动古筝。悠扬的琴声,在屋子里轻轻回荡。“二位这边请。”
迎面是个身着蓝色碎花苏绣小衫,下身同色阔腿裤,典型江南淑女妆扮,亭亭玉立的一个妙龄茶仆。她对着两人深深鞠了一躬,也不问是否有预定,起身引着二人上楼。茶仆二十多岁的年纪,一米六左右的个头,身材苗条匀称,脸上略施浅黛,皮肤雪白,看样子不是北方的女子。在装饰典雅的环境里,走起路来,风姿绰约,本身就是一道风景。韶宏伟和孟可丽跟在茶仆的身后,上了二楼,一直走到走廊尽头的一个挂着“清雅”门牌的包间前,才停住脚步。茶仆小姐伸手推开门,回头对着两人嫣然一笑:“里面请。”
屋子是个里外的套间。外间屋不大,十五六平米的样子,布置的极为古朴典雅。当中围着红木茶台,摆了两对红木椅。椅子上铺着坐垫,上面是团纹苏绣图案。靠窗两个花架上,各有一盆精致的盆景花卉。右边靠墙是个红木书架,上面摆满了线装古籍。茶几上,正慢慢升起一缕香,袅袅地散向空中。韶宏伟闻了闻,不浓不淡,似花似茶,很是怡人。断定那是价格不菲的沉香。左手边,一个满面墙的博古架上,摆着各色精致的瓷器茶具,将里外屋子隔开。后面是磨砂玻璃,上面悬垂着朦胧的淡青色纱幔。另一间屋子被纱幔遮住,看不清里面的情况。韶宏伟猜测是另一处饮茶的所在。孟可丽对着茶仆小姐笑了笑道:“你去忙吧,我们这里自便。”
那茶仆小姐报以深深地一笑,目不斜视,没去打量韶宏伟,就恭敬地关上门,去了。孟可丽坐到主位的椅子上,问韶宏伟道:“宏伟哥,喝什么茶?”
韶宏伟看了茶台一眼。见上面陈列着龙井、铁观音、正山小种、大红袍、普洱、菊花等,几乎是应有尽有。却没看见价格牌,不知茶价。他想了一下,觉得中午吃的有些油腻,就道:“普洱和大红袍都行,你喜欢喝什么?”
孟可丽拿起一盒大红袍道:“茶谚说:春饮花,夏饮绿,秋饮青,冬饮红。秋天喝青茶最养生。我们就喝大红袍好了。”
韶宏伟见孟可丽来这里轻车熟路,茶仆对她也很是相熟,甚至多有恭敬,就道:“可丽,看来你很懂茶啊!经常来这里?”
孟可丽见问,俏皮地一歪脑袋,两颗酒窝在韶宏伟的眼前一晃,说道:“我不告诉你。”
韶宏伟微微一笑,他已经习惯了孟可丽的调皮。而且,她那张带着两颗酒窝的脸,调皮起来,越发可爱。有时,他真想把她揽在怀里,使劲揉她那张俏脸。趁着孟可丽净手、烧水、洗杯、泡茶的工夫,韶宏伟环顾了一圈四周的陈设,最后踱步到书架前停下。上面的线装书吸引了他的目光。《笺谱雅集》、《剪灯新话 》、《容斋随笔》等等。韶宏伟信手从《容斋随笔》中抽出一册,翻看。看到内页,韶宏伟吃了一惊。原本以为这些古籍都是装饰环境用,顶多也是印刷品,却不想都是真品。看那些泛黄的书页,以及略显粗糙的宣纸,翻到末尾看了一眼,发现是上世纪民国时的出版物。韶宏伟平素喜欢读书,犹爱古文。对于古籍,他并不陌生。韶宏伟翻看着,一时沉浸其中。孟可丽泡好了茶,见他还站在那专注地看着书,就问道:“喜欢线装书?”
韶宏伟抬起头,不舍地合上书道:“别忘了我是中文系的。”
孟可丽嘴一撇道:“百无一用是书生。中文系是万金油,做什么都做不成。”
韶宏伟笑了笑:“中国人如果连中国话都说不好,老祖宗两千多年留下的财富不能很好的继承,那还叫什么学子呢?”
孟可丽低头分茶,没继续和他拌嘴。韶宏伟见她沏好了茶,就拿着那本《容斋随笔》走到茶台前,准备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孟可丽早就起身,一把拉着他的胳膊,抱在自己怀里,拽着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主位的椅子比较宽大,有点像古代的榻,足以容得下两人。虽如此,还是有些拥挤。其实,孟可丽那边还有空间,可她就是紧抱着那条胳膊,与韶宏伟几乎是粘在一起。他的胳膊被温热的胸脯紧紧包围着,再次陷入了温柔之中。他没做回抽的尝试,知道那样是徒劳的。可另一手还拿着书,有些不知所措。孟可丽觉得那本书好不知趣,抑或是韶宏伟用它来遮掩,伸手夺过来,就要往一边扔。“哎哎,别扔,这书很金贵的。万一弄坏了,人家老板得让咱赔的。”
说着,韶宏伟从她手里拿回书来,小心地放在一边的红木椅子上。孟可丽嘴一撇道:“哼,赔,让谁赔也不敢让我赔。”
韶宏伟问道:“就因为你是记者,有豁免权吗?”
“别说这几本书了,就是这个茶楼……”孟可丽脱口说了一半,猛然止住了。韶宏伟觉得不对劲,就问:“嗯,这里的书和茶楼和你有什么关系?”
孟可丽俏脸一僵,抿了一下嘴唇,改口道:“这里的老板是我朋友,他不会让我赔的。你要是看好了哪些书,尽管拿走。事后我和老板打声招呼就行了。”
韶宏伟惊讶道:“可丽,你知道这一套民国版的线装书得多少钱么?少说也得上万块。如果是孤本,几十万上百万都买不到。”
“人家老板陈列在这里,允许来这儿的客人看,已经是很阔气的举动了。你打个招呼就拿走,这也太那个了吧?”
孟可丽仰起头,荡起两个酒窝,微笑地看着韶宏伟道:“怎么啦,不相信我有这个实力?”
韶宏伟一指椅子上那本书道:“你知道吗?这民国版的《容斋随笔》,我还是第一次见,这套书可不简单呐!”
孟可丽放开他的胳膊,给他斟了一杯茶,举起来递到他的手上,漫不经心地问道:“有什么不简单的?”
韶宏伟浅饮了一口,品了品道:“好茶,极品大红袍。”
孟可丽内行的道:“这是武夷山老树上精选的,曾经的贡品,每年产量很少。”
韶宏伟:“怪不得味道这么醇正。”
又将注意力转回到书上道:“这部《容斋随笔》是南宋洪迈所著,与《梦溪笔谈》、《困学纪闻》并称宋代三大笔记。”
“而且,它是老人家一生中比较喜欢读的书之一。当年,无论是出京巡视,还是送好朋友,都有这部《容斋随笔》。直到老人家去世的前一天,还让别人给他读了三十多分钟。是老人家一生中读的最后一部书。”
韶宏伟如数家珍般的说着。孟可丽歪着脑袋,手托着双腮,痴迷地看着他的眉眼。等他讲完,她伸手又把他的胳膊抱在怀里,用胸脯紧了紧,不无崇拜地道:“宏伟,我特别喜欢听你说话,你说话的声音真好听。”
“而你讲起书来,更是条条是道。同样是念大学,我好像就着饭吃了。你懂得的怎么这么多啊?”
女人喜欢男人,往往从崇拜开始。孟可丽显然是喜欢韶宏伟之后,又开始崇拜的。这更让她心里充满了甜蜜。韶宏伟不免有些骄傲地道:“我从小就爱看书,几乎能找到的书,我都要把它看完。”
“我另一个理想是做学者,将来如果我当不上大官了,就去做学问。”
说着,他把手中的茶一饮而尽,放下茶盏。孟可丽若有所思,放开他的胳膊,给他斟茶,自己也斟了一盏。她举起韶宏伟的那盏递到他手里,自己也举起茶盏,凑近道:“来,咱俩先共饮一杯。”
韶宏伟接过茶盏就要往嘴边送。“嗯,不是这样的。”
孟可丽晃动着她带着微波浪的秀发,一手拦住了韶宏伟举盏的手。“那是怎样?”
韶宏伟看向近在咫尺的俏脸,轻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