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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草原。
已经进入冬季,草原上仍然是一片十分崭新的嫩绿色。 浓厚草丛下隐藏着数百口水泉,泉水涌出,从草茎之间流过,汇聚成一条条小溪,小溪又汇成一条大河,朝北方奔涌而去。 草原上深处,一池绿湖旁矗立着一座三十余丈高的矮小石山。 白色石山,石质细腻、温软。 从下到上雕琢出二十八口洞窟,每个洞口外都伸出一个观景台,上面摆着吊椅、种着各色鲜花。 一只只六青鸟飞向石山,进入最上方一个洞窟内,几息后又迅速飞出。 洞内,卢通盘坐在长几后。 典四儿、九夫人也分别坐在一旁,看着小青鸟等送来的纸条。 才第一天,琐事之多远超预计。 典四儿看完一张,蹙眉道:“老爷,锦景城有不少大户逃脱了,回来索要府邸,他们有地契、房契,我们不好不认。”九夫人也道:“有个叫‘牢石琴’的狐女送来一封帖子,也提起了城外的土地,还有一份地契、商契的副本。此人还是锦景城的‘狐大夫’。”
卢通低着头。 长几上没有纸条,只有一幅起伏不定的山川地形图,涵盖了旺国,以及附近数国。 他沉默了一会儿,道:“还一半、留一半,就说这是为了保全锦景城,必须花费重金。”
“和行儿说的正好相反。”
九夫人走到长几边,递过一张纸,道:“我们初入旺国,不宜四处立敌,行儿建议先退一步。反正我们占据了‘上师’之位,以后有的是机会拿回来。”
卢通没有接过纸张。 “这点小事都退一步,过几天碰到爵家、神灵、呦狐国的人,又该退几步?”
“哎。”
九夫人叹了口气,坐回椅子上,道:“如此豪夺,必然引起报复。我们修为高深,可以安然无恙,可是下面人大多是练气修士。”
卢通神色毫无波动,沉声道:“告诉行儿,把地契、府邸、商铺等全部分下去,分派时告诉下面人,怕死就别伸手。”
“知道了。”
九夫人提笔写下一封信,走到洞外的观景台上,交给一只六青鸟。 典四儿道:“老爷,‘弥目’火口交给抱容炼丹,还是交给步家炼器?”
“容不下两家?”
“很难。地底火气十分澎湃,不过难以深入。地表的火口狭小,仅有一条不足十丈的缝隙常年喷涌赤火。”
“步家区区几十人,占据一个火口太浪费了。”
卢通看向典四儿,道:“告诉步延鹰,步家若是举族搬来,火口可以留给他们安家,机会仅此一次。”
“明白。步家若是应下,抱容那里还要老爷亲自去解释。”
“好。”
典四儿说完,九夫人正看着一本锦景城的介绍,缓缓弯起嘴角,道:“听说城里有不少半妖。”
卢通神色微定。 九夫人笑着道:“人狐相交,生下不少狐儿、狐女,就住在弥目火口方向的一个小荒山里,要不要关照一下?”
“找一道化妖之法,再把《非人非妖经》传给他们。”
“啊?”
九夫人只是随口打趣,想不到卢通真的会关照。 卢通笑了下,道:“苦是夺命毒药,这些小家伙能活下去,多少有些本领,或许可以用上。”
“好吧。”
“还有一件事,附近有几个神灵……” 许多事情同时涌来。 从白天一直忙到深夜,典四儿、九夫人早已疲惫不堪,纷纷返回各自的洞窟休憩。 卢通走到洞外。 一抹金光走来,金无谅站在旁边,道:“日落时允狐出城了,去向是呦狐国方向。”
“辛苦了。”
卢通抬手揽过金无谅。 金无谅侧头看向卢通,沉默了一息,道:“我要走了。”
“这么快?”
卢通没有太意外,不过十分不舍。 金无谅很强,而且可以看穿允狐的幻象,一旦离开的话,他再想擒下允狐,没有那么容易。 “宿金国也有敌人,我不好离开太久。”
“好。”
“《金相经》是国中不传之秘,我不能私自外传。”
“我知道。”
卢通缓缓点了下头。 《金相经》,可以强壮神魂,五感六识源自神魂,神魂蜕变,五感六识也会增强。 金无谅正是借助此法才看破幻象。 金无谅心怀歉意,沉默了几息,道:“抱歉,你替我寻来肉蕊精金,我却不能帮你。”
卢通咧开嘴角。 金无谅成了宿金女国的大掌事,举手投足都带着几分霸道,竟然还会主动道歉。 “你若真有歉意,就多留一晚。”
金无谅翻了下眼皮,一把推开卢通,连着摇了几次头,叹气道:“有时候,连我也不明白,你到底如何走到今日的。”
卢通敛起笑意,正色道:“该拼命的时候拼命,该享福的时候享福,不应该吗?”
金无谅思索了片刻,神色逐渐认真。 “也对。如此说来,我更该走了,现在可不是该享福的时候。”
卢通没有挽留,道:“去吧,不必多虑,我如今是旺国上师,允狐不是对手。”
“嗯。”
金无谅走出一步,离开观景台,回头看了一息,纵身化作一道金光破空而起。 卢通目送金光远去,收回眼神,长叹一口气。 “哎……” 进入旺国,距离立国仅剩一步之遥,可是处境也更加艰难。 内有爵天牛、允狐,外有呦狐国、术国、神灵、自珍王,内外交加,每一步都不容有失。 他独自站了许久,转身返回洞窟。 进入洞内,走了两步后突然停在原地,缓缓转头看向长几。 长几上多了一层云朵。 白中泛青、青中透紫,云朵如水般流淌,透射出各色光华。 卢通心头一紧,左右环视几眼,没有看到任何人影,留作思索,探出一束法力灌入云中。 一束文字涌出。 卢通站在原地,眼睛逐渐变亮,最后露出一抹十分浓重的欣喜之色。 他张口吞下云朵,快步走到洞外,朝天上拱手道:“谢祖师赐宝!弟子一定不辜负祖师器重!”
…… “老爷,国主派人求见。”
“带进来。”
“小官田瀚,拜见上师。奉国主之命,传令上师,于月内备齐一支道兵,前往呦狐国,协助抵御济国。”
“知道了。”
…… “老爷,呦狐国派来一名使者,由徐徐行师兄亲自带来,正在山下等候。”
“带进来。”
“呦狐国使者答木筝,拜见上师。”
“什么事?”
“锦景城内累计一百三十七人以下犯上,冒犯狐女一族,国主命我带他们回国发落,这是名册,请上师查阅。”
“不许。”
“这是旺国国主亲自签下的国书,上师请看。”
“我乃是旺国上师,上掌百官,下牧万民,国主若是不信我,大可以免去我这个上师。”
“此话我会转告给两位国主。”
“退下。”
…… “老爷,术国送来一封密信。”
“嗯?”
卢通接过信件,仔细看了许久,放下信封,道:“去请抱容真人过来。”
很快抱容进入洞内。 “什么事?”
步延鹰还没有等到步家的回信。 弥目火口迟迟没有落定主人,抱容已经感觉到了变故,最近态度有些冷淡。 卢通道:“我要出去一趟,你小心一些。”
“我不是允狐的对手。”
炼丹之术十分耗费心神。 抱容虽然早年成婴,但是一心炼丹,不通剑法、也不修法术,厮杀经验更是浅薄,只有几件护身法宝可以勉强自保。 “不必出手。若是允狐有心出手,你只需告诉她,若敢生事,这一次我必杀她。”
“知道了。”
抱容点了下头。 卢通看着抱容,轻吐一口气,道:“白巧还在术国?”
“对,这里连个安身之地都没有,不如继续留在那里。”
抱容看似在回话,可又似乎在说自己。 卢通摇了摇头,道:“我知道你想要弥目火口,一个火口安置丹炉,一个水源开辟药田,简直是天作之合。可惜,现在时机不对。”
话说开了,抱容反而不好再继续冷漠。 “什么时候才是对的时机?”
“等盟友多过敌人。如今初入旺国,四面皆敌,我需要可以独当一面的属下。你和白巧很重要,可是眼下顾不得那么多。”
抱容脸色缓和一些。 “我要一个承诺。”
“什么?”
“无论何时,白巧的地位不能低于萧龙庭。”
卢通顿时失笑。 他和爵名峰吹嘘过,堰后岛上下有五万修士,其实只有不到四万。 三万余人中,近三成由萧龙庭率领,其余的属于都隐、水龙王、季宝宝、徐徐行…… 萧龙庭风头极盛。 可是抱容还是猜错了,在卢通心里,白巧的地位远比萧龙庭重要。 大战之后便是休养生息,那时十个萧龙庭也比不过一个白巧。 “无论何时,白巧只在我一人之下。如何?”
“那就好。”
…… 夜晚,堰后岛上大片漆黑,只有水湾附近亮着几点灯火。 卢通靠近岛屿,朝一艘撼浪大船落去。 “卢道友。”
舍鹿站在甲板上。 卢通道:“国主也来了?”
舍鹿点了下头,道:“正在船内,道友请。”
“好。”
卢通进入船楼。 楼内空无一人,厅堂、楼梯、走廊上铺着一层白雾,雾中生花,开出一朵朵白莲,莲内蕴着剑光。 他脚步稍顿,盯着莲花看了两眼,踏出一步化作丈半雷龙。 “噌!”
莲花绽开,一抹剑光射出,犹如宝剑出鞘。 卢通张口一吐。 一束泛白、含青、透紫的气流涌出,落入龙爪中,爪中法力涌动,散出几道雷电,迅速钻入气流。 飞剑袭来。 气流已经化作幽蓝色,瞬间遁起把剑光吞入其中。随着几抹雷光炸开,飞剑消散无踪。 卢通弯起嘴角,把气流收入爪心。 森罗气,大能信物。 此番更进一步,虽然还没有成为国主,但是此举超出了一气真君的预料,提前赐下信物嘉奖。 此气包罗万象,可以遇水化水、遇火化火、遇雷化雷…… 看似没有大用,可是正适合卢通的神通、法门。 他运起《三方八部百兵图》,爪中“森罗雷气”迅速变化,几息间化作一道雷轮。 化劫雷轮。 一共三百六十枚雷刃,层层相贴,拼成一道严丝合缝的雷轮。 厚积薄发,百余年积蓄的各种法门,时至今日终于可以显露出真正的威力。 卢通轻吐一口气,朝厅堂内飞去。 “噌、噌……” 花开剑闪,一时间数十道飞剑杀出。 卢通张口吐出一滴雷水。 雷水没入化劫雷轮,随着一层蓝光闪过,雷轮瓦解,三百六十记雷刃四散而出,仿佛一群飞鸟。 “叮、叮……” 声如密雨,房间内云雾四散、雷芒游走。 “难怪敢背叛术国。”
云雾迅速收拢,仿佛逆流的河水,顺着楼梯、走廊倒卷而上,消失在船楼最顶层。 卢通恢复人形,吞下森罗气,朝楼上走去。 第三层,正中间的房间大门敞开。 卢通进入门内。 云傲背对着门口,站在窗边,看着不远处的码头。 “见过师姐。”
云傲缓缓回头,看了一息,道:“不敢当。”
卢通走过去,看着码头上的几点灯火,道:“我曾答应过老君,不论身处何地,永远都是术国的上师。”
“老君?”
云傲眉尾动了一下,转身走到长几旁坐下。 卢通也过去坐下。 云傲取出一壶酒,自顾自地倒了一杯,道:“老君还说什么了?”
卢通拿过酒壶,直接饮了一口,道:“老君说,若是你这个国主太过荒唐,让我辅佐阙玉,替代你的位置。”
“哼!”
云傲眼神瞬间变冷,道:“我就知道,你们一早就暗藏祸心。”
“我、阙神蓬、阙玉、抱容,我们若是有祸心,仅凭你一人可以挡住我们?或是说……” 卢通咧嘴一笑,道:“你觉得飞冠、舍鹿、鸣凤,他们会选择帮你?”
云傲神色不动,双目深处光泽却有些浮动。 卢通把酒壶丢去一旁,取出茶具,道:“当国主,不是你这么做的。此事看似复杂,其实十分简单,你若是想听,我就指点你一番。”
云傲没有回应。 卢通笑了下,把茶具推过去。 僵持片刻,云傲抬起手掌,引出一道云雾灌入水壶,又燃起一道火焰。 “还有救。”
卢通点了下头,道:“我知道你谁也不信,正巧当国主也不必相信人,只需要给足好处。人心浮动,为了利益,上可以蒙天、下可以骗地,唯一不会作对的只有自己。”
房间陷入寂静。 云傲等了几息,动作停下,道:“说完了?”
“完了。”
云傲放下正在清洗的茶叶。 卢通摇了摇头,道:“你还是不懂。想让人卖命,就得给好处,让人心里满意。譬如……我现在想喝茶。”
二人互相对视。 云傲气息逐渐不稳,最后低头叹了口气,开始继续洗茶。 “你要什么?”
卢通神色稍滞,然后缓缓露出笑意。 学得真快。 这么快就明白了,先给好处,再开口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