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学校,等到叶含真正到小区楼下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去。 天空变成暗紫色,橘调的绯红浮云从天一边铺开,延展到天际。 晚上的风不算小,吹得人外套鼓起,直到进了楼才算是平静下来。 叶含随手揉了把被吹乱的头发,走进电梯之后顺手摘下眼镜。 刚才吹风的时候似乎把什么东西吹到了眼镜上,视野有些模糊。 出电梯的时候依旧有风在吹,但是已经和缓了下来。 在低头戴上眼镜的前一刻,叶含的动作顿了下。 地上趴着一个人。 摘了眼镜他看不清对方的脸也看不清在做什么,但是可以大概辨认出是一个小孩。 一个小孩? “……” 面前突然出现一个陌生人,还疑似这里另一户的户主,趴地上的何远阳虎躯一震,赶作业的手就这么顿住。 阳台上的风加大。 何远阳缓慢爬起,一边爬起一边思考这种时候该说些什么。 他仰起脑袋努力直视面前的人,嘴巴刚动了下,从阳台穿过的风吹起对面人凌乱碎发,带着向后扬去。 风都好像温柔了下来。 小朋友眼睛一亮,之后毫不犹豫战术飞扑。 “叶哥!”
—— 高兴的小朋友最后在客厅高兴地继续写写不完的作业。 家里除了水就是咖啡,叶含只好给何远阳递了一杯热水,之后靠在厨房柜子边给何泽远打了个电话。 之前眼镜重新戴上后他才认出趴地上的小孩。 小孩是何泽远弟弟何远阳,还没离婚的时候见过面。 来这里的原因据本人说是临近开学,家里的玩乐氛围太浓厚,于是来何泽远这里寻找适合学习的安静氛围,没想到他哥一直不回来。 说人话就是这里适合赶作业,他刚才在走廊上趴着就是在完成这项大工程。 电话响了一会儿后接通。 叶含言简意赅:“远阳来了,你不在,现在在我这。”
何泽远听上去心情很好,说了一通,最后应声说了句“好”,之后挂断电话。 小朋友可机灵着,这边刚挂了电话就探过头问: “哥哥呢?”
叶含重新慢慢站直,给自己倒了杯水,说:“他路上堵车了,大概还有半个小时到。”
何远阳点头,埋头继续赶作业。 最后堵车的何泽远提着一大口袋生鲜敲响了大门。 何远阳麻溜收拾好了书包拉过何泽远的手。 叶含就这样站在门口看着两人离开。 结果走到一半,何远阳像是发现他没跟过来,一转头,招招手说: “叶哥也快过来呀!”
“……” 最后小朋友靠着满级撒娇力一手一个好哥哥,从一个客厅转移到了另一个客厅,继续赶作业。 看了眼安静坐在沙发上的人,何泽远站在厨房隔空对何远阳比了个大拇指。 何远阳似有所感,从作业堆里抬起头,虽然被夸得莫名其妙,但依然抽空同样回敬竖起大拇指。 叶含坐在一边,视线暂时从手机里的文档上离开,看向旁边兢兢业业赶作业的人和他旁边成堆的作业,终于出声问: “你说的临近开学……是多久?”
“……” 何远阳暂时停下了手里的笔,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无神的麻木,说,“是明天哦,叶哥。”
叶含一贯没什么表情的脸终于有了些微的变化。 眼神里甚至还带着一种莫名的敬意。 之后是快乐的晚饭时间。 小屁孩短暂从作业中抽离,快乐跳上椅子端起饭碗。 他巡视一圈,眼睛慢慢睁大,之前的麻木变成了不可置信,他开口,语气里全是对好哥哥不当人的震惊: “这咋全是叶哥喜欢吃的菜!”
何泽远依旧笑眯眯:“那不然?”
理直气壮,无懈可击。 何远阳怒而连干两碗饭。 心里还想着作业,他吃饭吃得快,吃完就溜。 三人晚饭变两人晚饭,何泽远自觉一手端着碗一手拎着椅子靠近叶含,先是转头看了眼客厅里的何远阳,之后凑过头,低声说: “咱俩来打个赌?”
叶含没回答。 何泽远动作不变,依旧保持着前倾的姿势,眼睛里充满期待。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叶含终于发了声: “嗯?”
大概是因为演员独有的感染力,他也跟着压低了声音。 他声音一向清透好听,带着点气音的时候有种平时其他人没有听过的懒散。 像上课的时候在下面悄悄咬耳朵的学生一样。 何泽远唇角微弯,悄悄看了眼何远阳,说: “他明天早上开学,你猜他作业能不能赶完?”
赌注很简单,他赢了就让叶含帮他一个忙,叶含赢了他就给他管三个月的饭。 按照常理来说,叶含不会参与这种无意义的对赌。 但这事跟何远阳搭了边。 理由暂时未知,何泽远知道对方对他比平常人上心。 叶含认为何远阳赶不完作业。 何泽远笑了下,语气从容又自信,带着一种莫名的与有荣焉的骄傲,说: “叶教授可小看学生了。”
叶教授不置可否,满足了何小朋友一起吃饭的愿望,一起吃完饭后就准备回隔壁。 屋里的光映亮暗色走廊,何泽远扒拉在门框边,在叶含关门前一刻挥挥手,说: “晚安。”
转身进门的人动作停下,之后转过身来略微点头,单薄身影消失在了门后。 门一关,从容又自信的何某某快速走到客厅在何远阳身边坐下,看了眼他手边的作业,问: “还有多少?”
回应他的是清澈的大眼睛里要掉不掉的泪水和近乎麻木的绝望。 “……” 眼角狠狠一跳,何泽远默默挽起袖子,拿过一边的笔。 “字帖给我,你快写你的数学。”
迎着小学生看救世主一样的眼神,他使劲薅了把对方的头:“加把劲,你哥后半辈子的幸福就靠你了。”
两个人,两支笔,半个奇迹。 差的那半个奇迹还是何远阳写到半夜握着笔直接睡着,何泽远写完字帖后才发现。 但是小学生总会给自己找到出路。 在去学校的车上赶完剩下的作业,何远阳背着一书包的作业昂首挺胸去教室。 —— “所以你昨晚是干啥去了,这么大俩黑眼圈?”
四点睡七点起,八点来到工作室,面对经纪人的关怀,何泽远不自觉揉了下泛酸的手,说: “赶作业。”
经纪人:“?”
略过了一晚上的努力,何泽远反问:“这么早叫我过来,今天有什么事?我得早点回去。”
“这里有几个表要你看一下,九点半有个会,之后还有这两天的合同需要处理。”
经纪人话说一半,突然顿了下,像是心有预感,问,“你这么急着回去干什么?”
何泽远笑眯眯,一副居家好男人样,说: “回去做饭。”
他明明一句话也没多说,经纪人却硬生生从他神态里察觉出了不一样的味道,谨慎问: “……你之前那婚到底离没离?”
最开始这个人结婚的时候因为不想暴露对象,结婚的消息圈外人不知道,但是他们圈内的人全都清楚在没媒体的地方这个人经常戴着婚戒到处瞎溜达。 结果过了几年他又把戒指一收,突然说跑国外发展。 他们旁敲侧击了好几次,他都没给一个确切的回答,在他们都以为大概是真离婚的时候又变成这种扑朔迷离的态度。 经纪人毫无意外没有得到回答。 —— 又是一节早八,最近睡眠足够,下课后叶含没有再和学生一起倒下,就这么坐在讲台上,低头拧开保温杯。 保温杯拧开还没来得及喝,一个学生拿着平板上了讲台。 叶含把保温杯又重新拧上。 学生问的问题很专业,但是看上去很紧张,说话磕磕巴巴,话没说两句脸先红了一片。 对方一说一顿,叶含表情不变,也没有催促,低头认真听对方说着。 等到学生说完,他先是表示肯定,之后说: “在进行细粒度图像识别的时候会提取特征部位或者最具判别性的区域,提取会有误差和损失,按照去年的算法来算,你的损失值没有算错,但是给出的数据是用今年新出的算法计算的,所以会有偏差,看到这个公式没有……” 他的声音清透冷淡,和上课的时候一样无起伏,又带着一贯的冷静细致,条理清晰,所有的数据像是印在了脑子里一样。 学生连连点头,平板上的批注记得飞快。 两个人在讲台上聊着,有其他学生也围上来凑热闹。 但是这个学生问的是课堂之外更深层的问题,其他人听不懂,只能在一边不明觉厉地睁大眼睛。 问题终于问完,学生拿着平板道谢,叶含摇头,伸手拿过保温杯。 结果在离开的前一刻,学生的肚子突然就响了。 又是一个为了赶早八而没来得及吃饭的大学生。 叶含慢慢拧开保温杯盖,抬眼问: “银耳莲子汤,喝吗?”
“……” 最后前排围观的学生人手一个教室里自带的纸杯,喝到了暖心银耳莲子汤。 是真的很好喝的意思。 叶含坐在椅子上喝完了莲子汤,正好上课。 他讲课的语调和问要不要喝银耳莲子汤的语调一般无二,平淡认真,学生却听得一脸高兴,莫名活跃。 叶含不懂学生在高兴什么,也不打探,讲课,下课,收拾东西离开,走时没忘了保温杯。 离开教室后他就回了自己办公室,处理了之前堆积的资料,在之后去了大办公室。 已经到了中午,办公室里陆陆续续有人离开。 旁边的人开始收拾东西。 叶含听到了身边的动静,但没有过多关注,继续看着电脑屏幕。 放在桌边的手机上响了。 视线没有从屏幕上移开,他摸过手机,没有看联系人,随手接通。 对面的人很懂他的脾气,没有多余寒暄,一句废话不带多。 有人路过,顺嘴问了句:“小叶一起去吃饭吗?”
问话的人是个老教授,他们已经过了不顾身体做研究的年纪,每天都是乐呵上班按时吃饭,也喜欢和办公室里的年轻人聊天,经常积极主动约饭。 叶含把手机随手放进衣服口袋里,拒绝了,说:“还有点事。”
几个老教授转而去拉拢在办公室另一边的陈弈。 叶含出了办公室后就往校门的地方走。 现在正好是学生中午下课的时间,路上的人很多,校门也是。 有的人就是在人群中显眼无比。 何泽远长得高,戴着帽子口罩,穿着身黑色卫衣,看到他之后就开始挥手。 这个人还想和上次一样进学校送温暖,结果遇上了进出校高峰。 进校需要登记身份,人多不能报身份,加上他穿得可疑,保安老早就一直在注意他,不能轻易混进校,最后只能给他打电话来捞人。 何泽远最后跟着叶含进了学校。 保安脸熟叶含,还乐呵呵打招呼,完全没有拦人,连带着表情似乎都柔和了不少。 依旧是之前的办公室。 何泽远进房间后就宣布自己打赌输了,语气沉痛,嘴角上扬。 叶含看了眼他,开口说: “你帮远阳写作业了。”
事情败露,何泽远面不改色:“确实。”
他强调,“但是我们赌的作业能不能赶完这个结果,过程不重要。”
有一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帅气。 强调完之后他像是顺带问了下:“你猜我给远阳写的什么作业?”
叶含开始收拾一边堆积的文件,声音一如既往:“字帖。”
如果没想错的话,何远阳今天就该回来哭诉因为字帖写得过于潦草而被老师批评。 换个方向说,何远阳被这个人坑了这么多次还愿意相信这个哥哥,已经算得上十足的信任。 他话说完,何泽远像是没忍住,笑了声。 一张帅脸笑得傻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