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向东继续维持着院里院外的秩序，安抚着患者和他们的家属的情绪，当他转到了院外时，却见渭河岸边走过来一个瘦削的老头，走到近前来打量了一下别墅上方“四和诊所”几个字，又打量着众多的患者和他们的家属。　　“大叔，您也来看病吗？”

彭向东上前道，“您明天再来吧，今天排不上队了。”

“我不是来看病的，我想在你们这儿找个活儿，你们要吗？”

老头拖着一口中原省那边的口音问道，“别看我面容显老，其实我才五十多岁。”

“我们这儿不差人手的，大叔。”

彭向东微微一愣后道。　　诊所是要招聘保安和厨师，可要保安是要年轻的，要厨师也是要年轻一点儿的，这老头一眼看起来就不合适。　　“这附近有个天晟小区吗？听说他们那儿招聘年龄大一点儿的保安？”

“有，有！就在那边。”

彭向东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小区道，“他们要不要保安我不知道，您过去问问。”

“谢谢。”

老头向彭向东点点头，带着些失望之色向天晟小区走过去了。　　天晟小区是别墅诊所附近的一个不大的小区，只有一栋丁字形的楼，小小的院落倒是比较干净，还安着有两片透明塑料片挡住的电动门，陌生人是进不去的。　　门房里有一个穿着一身保安制服的老头探出头来看向他，看起来应该有七十多岁了：“你找谁？”

“我是来干保安的，别人介绍过来的。”

章仲方道。　　一边这样说着，他心里一边自嘲，说是保安，其实就是看门老头吗，这小区尽找老头保安，能保得住谁的安？　　不过对于有些小区来说，找老头保安自然也有找老头保安的好，首先老头保安给两个钱就行，其次老头一般能坐得住，也认真，而且还不容易惹起纠纷来，毕竟一般也不会有人找老头的茬儿。　　“我们这里不要保安，人手够。”

七十多岁的老头挥手道。　　章仲方于是就明白了，大概这小区再要人就是要顶这老头的位置的，所以他很不喜欢有人来找保安工作。　　否则他已经打电话和这边的物业上联系过了，怎么可能一口就回绝不要的？　　章仲方站在门外稍微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下来，走吧？再找不到工作他就要饿肚子了，不走吧？感觉一过来就顶人家的位置很不好意思的。　　就当他站在门外这么犹豫磨蹭的工夫，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先前他联系过的这个小区那个物业上的电话。　　“你好。”

章仲方接起电话道。　　“你过来了吗？”

电话中的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问道。　　“过来了，现在你们小区大门外。”

章仲方犹豫了一下还是道。　　不管怎么说，这七十多岁的老哥应该回家安心养老了，而我章仲方沦落到今天，却是必须先找一口饭吃的，顾不得其他了。　　“那你进去找物业部……”　　“我进不去啊。”

“怎么回事？我让人出来接你。”

“好的。”

章仲方接完这个电话过了一会儿，就见电动门正对面的楼道里走出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来，隔着门打量了他两眼：“你就是来当保安的？”

“我是。”

章仲方点点头。　　“高大爷，放他进来。”

那女人对门房保安老头道。　　七十多岁的保安老头无奈地开了电动塑料门，放章仲方进去了。　　章仲方跟着这年轻女人走进物业部。　　所谓的物业部，就在电动门正对的小区楼道里，在楼道的一侧摆了两张桌子、电脑什么的，这可真是有些够简陋了。　　“多大年龄了？”

年轻女人坐到办公桌后面，面无表情地问道。　　“五十三岁。”

“身份证。”

……　　然后不到十分钟，章仲方就穿上了七十多岁老头脱下来的一身保安服上岗了。　　而岗前培训也很简单，姓王的年轻女人王主任告诉他，他每天的工作是十二个小时，从白天早晨八点到晚上八点，或者是从晚上八点到早晨八点，也就是说两顶班，他需要和另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来回顶班，具体谁值夜班谁值白班，或者什么时候轮流值白班或者夜班，他们两人自己商量。　　他的工作也不仅仅是照大门，还需要察看门房里地下车库的监控，还需要协助保洁员打扫院子，倒垃圾。　　工资两千五，管吃管住。　　所谓管吃，是中午晚上两顿饭，早饭自己想办法；所谓管住，四个人的员工宿舍，一个小小的房间里上下四张床。　　他是需要爬到床上去睡的，七十多岁的保安老头的下铺被另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占据了。　　……　　在章仲方看来，这个小区对保安老头唯一人性化的一点儿，是小小的门房里竟然还隔出了一个不到两平方大的洗手间，大小便不用到处跑着找厕所，可以一直安心地守在门房里。　　然后章仲方屁股还没坐稳门房里的椅子，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保洁员就召唤他帮着倒垃圾桶。　　小小院子的一角摆着四五个半人高的绿色方形垃圾桶，女保洁员努努嘴，让他把一个垃圾桶里的不多的垃圾折腾到另一个垃圾桶里，然后随她拉着底下有小轮子的垃圾桶送到街道边，再倒到每天定时经过这里的垃圾车里运走。　　这样的工作，据保洁员说，每天都有。　　唯一让章仲方稍微松口气的地方，是住在这个小区里的人还算文明，还没刷进电动门识别器里的人进出门需要他给开门时，对他说话还是比较客气的。　　可是那个年轻的王主任真的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安排工作时说话苛刻，中午回家时，还让他抱着她的一个装着一个小电风扇的箱子，一路跟在什么东西都不拿的她身后，一直送到她停在车位上的车子里。　　最后连句谢谢都没说。　　这让章仲方感觉自己的一张老脸都被揉碎了扔到地上任人踩了。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啊。　　那个箱子很轻的，他一个老头抱着都不吃力，这年轻的王主任抱起来自然更不在话下了。　　可是她自己不抱，却偏要让他给抱着巴巴地跟在她屁股后面，给她放进车子里。　　在她的眼里，他这个五十多岁的老头一旦穿上了他们那身保安服，就成了可以任他们使唤的下等人了吧。　　这真的不能忍……　　然而章仲方还是忍了……　　自从因为没有行医资格证，不能继续在当地经营他的诊所后，他愤而背井离乡走出来，一路走过来，什么苦没吃过，什么侮辱没受过？　　当游医是没有出路的，陌生的一个人，谁信得过请你给看病？　　而要想在诊所里找到个工作，没有行医资格证是找不到的。　　生活终于还是让他这个倔强的老头屈服了，他最近开始考虑考个行医资格证了。　　要是努力一把，他也不是没有希望考到那个证件的，毕竟他曾经是当地的一个三四百里内都出了名的真中医。　　只是心里一直拧着一股绳，让他不想去考那个证件。　　但是现在生活逼迫得他不得不低头了。　　他毕竟还有一个儿子，也到了该娶亲的时候了，他不为自己考虑，还得为他的儿子考虑不是？　　先就老实地呆在这里当保安吧，这里大部分时候还是清闲的，他可以用这个时间学学他买到的那些考试资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