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午时,徐氏宗祠的南侧更加人声鼎沸。 原来诺大的空地上,已错落有致摆放着数十张八仙桌,每张桌子的周围放置了四张长条凳。 此刻,每张桌子四周几乎均坐着八人,而每张桌子的桌面更摆满各式菜肴, 坐在主桌的自然是以徐溥为首,同作陪伴的包括他二弟以及一众年长辈份较高的族人。 不过,朱厚照既没有坐在主桌,也没有在这群人之中。 宗祠前午宴即将开始之时,朱厚照却在徐溥新宅第的某间厢房里,何文鼎和刘瑾也在其中。 这厢房也有一张八仙桌,不过桌面只得一个茶壶和两个杯子。 而且桌子四周并没有长条凳,取而代之的是两张带有扶手的椅子,在桌子一北一南两边摆放。 坐于桌子北侧的是朱厚照,与他相对而坐的,却是那位名叫殷清的小女孩。 虽然才到洑溪第二日,但殷清似乎没什么不适,而且神情也不像前些日子那般忧伤,或许是徐溥继室李氏的沿途温言之功。 “少爷,为何你不出席恭迎大老爷回乡的酒宴?”
却是那殷清轻声问道。 朱厚照微微一笑,伸手将面前的杯子端了起来,凑到嘴边,小抿了一口。 殷清也没有催他,颇有耐心地打量着他的一举一动。 “那里人山人海的,还是待在宅第的好。”
朱厚照又抿了一小口,这才缓缓说道。 不过他说得却有些言不由衷。 今早徐溥前往宗祠祭拜之时,竟然不顾族人的争议,定要邀朱厚照进宗祠里“观礼”,让他瞬间成为徐氏族人眼中的焦点。 这回午时设宴,不用说,徐溥肯定会继续拉到他首席,虽不至于坐主位,但受人注目是必然的。 但这次宴会人实在太多,朱厚照不想引起太多的关注,所以这次午宴他婉拒了。还拿出殷清作挡箭牌,说趁这个时点和她吃午餐,徐溥听得犹豫了好半晌,没再坚持。 “丫头,这是先生的新家,觉得如何?”
朱厚照又道。 “这里又宽又大,比清儿以往的家不知好多少。”
殷清皱了皱眉头。 “既是如此,别再想以前那些不好的事情……”朱厚照知她又想起那位已离逝的母亲。 殷清微微低起了头:“清儿尽量不想……” 朱厚照嘴角一扯:“丫头,若始终沉湎于往昔的痛苦,只会让人愈加痛苦。你要记住,凡事往前看。”
殷清若有所思,稍顷只微点了点头,却没有回应。 “你往后在这里,有先生和师母的照拂,那我也就安心了。”
朱厚照道。 “少爷,你准备要走了么?”
殷清突然抬起头来,急声问道。 朱厚照听得轻笑一声:“丫头,先生说你或许开了宿慧,要不然那能这般聪颖……” “少爷,你准备要走了么?”
还是同样的话语,殷清怔怔地盯着朱厚照。 朱厚照迎着她的目光,微点了点头:“先生已安然到家,我亦有事要去区处。”
“那,少爷何时起行?”
殷清犹豫了好一会,终于问道。 “明日。”
“那往后,清儿还能见到少爷么?”
“或许吧……” 殷清嘴角微动,一时没了言语…… “丫头,先生学识渊博,往后你可切莫只埋头女红……”朱厚照打趣着道。 殷清听得依然没有回应,缓缓低起了头,那张小脸却多些许的不舍。 在殷清的沉默中,朱厚照朝站于厢房门边的何文鼎招了招手:“小鼎,让人端菜肴上来吧……” 何文鼎应了声诺,过得没多久,桌面已摆满菜肴。 尽管朱厚照连番叫唤,但殷清轻皱着眉头,手持筷子,迟迟未动,似乎兴致不高。 好不容易,终于结束了这顿略显沉闷的午餐。 让那婢女兰香将殷清带走后,朱厚照轻吁了口气。 过得一会,他领着何文鼎、刘瑾、陈大、赵五和钱六正往宅第的大门走去,却遇见了一名急奔而回的仆人。 那仆人一见他,更轻呼一声:“朱公子,大老爷让小的回来找你。”
朱厚照挠了挠头,又找我?这徐先生又想要做甚么? “大老爷说,要带朱公子去逛逛洑溪村。”
那仆人继续道。 原来如此,朱厚照自是点头应好。 随着这仆人走出宅第,没过多久,朱厚照一行六人已和徐溥碰上了面。 徐溥只让郑管事搀扶,除了刚至这名仆人,他身旁没有带其他人。 在郑管事的搀扶之下,徐溥领前而行,虽看不清,但每到一处,他均能描述一番。 游览的沿途,朱厚照这一行人不时会遇见一些乡亲。那些乡亲均对徐溥热情打着招呼。 过了甚久,他们来到了一条大致东西走向的溪河边。 听着传来的微微流水声,徐溥道:“昭之,这条为洑溪河。”
“景甚好……”朱厚照点了点头,未几,他问道,“回到故里洑溪村已是第二日。先生,如今心安否?”
“老夫虽未能达到心安之境,但身上不再有重负。”
朱厚照笑了笑:“哦?先生何出此言?”
“俗语有云,无官一身轻。”
徐溥亦笑了声。 “既然先生一身轻,那不知往后可有甚么打算?”
须臾,朱厚照再道:“其实先生早已开始,为何藏而不说?”
徐溥“哦”了声:“为何老夫竟不知?”
“学生昨夜得闻,先生竟已置办数百亩良田,分给乡里族人耕种,仅收甚微之田租。如遇灾荒,更减租,同时亦开义仓赈济,此实乃大善举也。”
朱厚照说道。 “昭之,此事数年前已在做。”
朱厚照又道:“那怕偶遇灾祸,但有了这番救济之举,便不会出现流离失所、食不果腹之惨状。”
徐溥叹了声:“老夫力有不足,只能力及乡亲族人。”
朱厚照:“先生可否听学生一言? 在徐溥的愕然中,朱厚照又道:“先生,不如继续奉行此‘义’字?”
徐溥:“何解?”
朱厚照指着眼前的洑溪河,又道:“先生,这洑溪河将两岸乡亲阻隔,如要往返,又能如何?莫若设置摆渡,以渡来往乡亲,此亦为一大善举。”
徐溥听得频频点头:“此举甚好。”
“除此,先生可再有一‘义’。”
“……”徐溥满脸疑惑地望着他。 “请名师,办学堂,凡徐氏族人及村中贫苦子弟均能入学堂就读,且不收取财费。”
略一顿,朱厚照再道:“先有义田、义仓,再设义渡、义学,均为大众之福。若能如此,定能惠及后世,族人乡亲亦必称颂先生之大善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