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离眼前的那间厢房仅有四五步之遥,但王璟已经觉得自己双脚沉重之极,每往前迈出一小步,似乎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与其并肩而行的牟斌瞥见他的模样,不由得暗暗一笑,这王大人还是免不了俗。 过得一小会,牟斌、刘瑾以及另外两人将王璟带进了那间厢房,其余人等则继续站于厢房之外的连廊里。 甫一进厢房,王璟竟然四处张望了起来,牟斌见得也没出言阻止,任由他不断打量。 这间厢房,被一道约莫六尺高、丈余宽的屏风一分为二。仅由房门至屏风的范围,便大概有约二丈宽、二丈余长,这间厢房似乎颇大。 那道屏风的一端紧贴着墙垣,另一端与对面的墙垣之间留了一个大致数尺宽的缺口,似乎是让人走动而设。 就眼前所见,这厢房之内,除了这道硕大的屏风之外,还另摆放着一张长条凳和一把有扶手的椅子,至于桌子、木床等物什均无,而那些刑具之类就更不见踪影。 在王璟心中疑惑不已之时,牟斌已经指着厢房的那张长条凳,对他道:“王大人,先坐吧。”
王璟听得不敢相信,被锦衣卫逮住拿问之时,居然还有坐的待遇么? 见他一副犹豫不定的模样,牟斌嘴角一扯:“王大人,这只不过是一张普通的长条凳,并非刑具。难道你连坐到凳子的勇气也没有么?”
王璟虽然不明因由,但还是依其言走了两步,坐到那张长条凳上。 牟斌微摇了摇头,却走到那张有扶手的椅子,伸手一把扯住椅背,稍顷,已将椅子拖到王璟跟前一步左右,面对着他,随即也坐了下去。 另外那二人分别站在牟斌左右两侧,而刘瑾已缓缓走到那道屏风的缺口处,进了另一侧。 望见王璟低头思量的模样,牟斌轻咳了声:“王大人,可知为何要带你来到此处?”
王璟摇头:“下官不知。”
“王大人,你的事可大得很。”
牟斌双目一张,紧盯着他,这是典型的“恶意”恐吓。 王璟听得脸色果然一变:“牟大人,下官所犯何事?”
声音亦有些许颤抖。 牟斌心中暗笑,口中却“嘿”了声:“王大人,你心知肚明。”
“下官不明所以。”
王璟仍摇了摇头。 “那我提醒你,与盐政有关。”
牟斌脸上是一副尽在掌握之中的模样。 王璟愕然,与盐政有关?那自己犯了何事? 等了片刻,见王璟依然迷茫的模样,牟斌又道:“怎么,王大人这么快就想不起来了?”
“牟大人,并非下官想不起,是实在不知。”
牟斌轻哼一声:“是真不知,还是不愿说。”
“是真不知,下官不知牟大人所指何事。”
“王大人,那你可还记得,何时领皇命整饬两淮盐政?”
王璟一愣,未几已应道:“今岁四月,为何牟大人要问这个?”
“那至今多久?”
牟斌又道。 “已五月余。”
王璟心中奇怪之极,这不是简单的算数么? 他猜不透牟斌为何要提这般显浅的问题。 “王大人,那盐政整饬至今,进展如何?”
“虽然整饬盐政受阻,但下官自会尽力而为。”
王璟听见牟斌居然一直问着盐政,心中顿生起一丝疑惑。 “何处受阻?你会如何应对?”
牟斌瞥了他一眼。 “牟大人,此乃机密之事,恕下官不能言。”
王璟摇了摇头。 牟斌冷哼一声:“好一个机密之事,你便闭口不言?”
“整饬两淮盐政乃皇命,自是机密之事。”
王璟听得却也不惧。 “你罔顾皇恩,还敢如此大言不惭?”
牟斌双眼盯着他。 王璟脸上顿时变色,低喝一声:“牟大人,你莫要血口喷人。”
“血口喷人?近半年来,你整饬盐政有何成绩可言?”
牟斌“嘿”了声。 王璟听得顿时嗫嚅不已。 “怎么,又无话可说?”
王璟嘴唇微动,却没有发出半个字来。 “两淮盐政的症结所在,你应当知晓。那你应对之策为何?”
听见牟斌开口闭口均提及盐政整饬,还问应对之策? 王璟心中的疑惑愈加强烈,他是今岁四月奉旨清理两淮盐政的。 其实当下大明盐政的弊端,上至弘治皇帝,下至文武百官,可谓人尽皆知。 不过,知晓弊端是一回事,清理起来却是另一回事。 大明的盐政,积弊以久,无论是权贵还是势要,或多或少都牵扯其中,若真要彻底清理自然千难万难。 但皇帝已经颁下圣旨,令某臣子前往整饬盐政一番,那总不能无功而返吧? 故而无论明面也罢,私底下也罢,均要交差的,那么每回整饬盐政之时,某些人必定要成为“牺牲品”。 想到这里,王璟似有些明了,牟斌没带自己去镇抚司,反而来这客舍,那多半是受某些权贵势要所托,前来探听消息的。 但对方居然能使唤得动这位锦衣卫指挥使,那又会是谁? “王大人,你就一直这般默默不语么?”
牟斌再道。 “若牟大人奉皇命前来,那下官自会畅言。”
王璟突然朝他拱了拱手。 牟斌听得双目顿时一瞪,凝视着他,竟然没有出言回应。 见得牟斌久久不语,王璟心中有些笃定:“若无皇命,恕难从命。”
在二人僵持之时,刘瑾从屏风另一侧走了出来。 见到刘瑾再次缓步而出,王璟确信屏风的另一侧有人在倾听,或许正是那所托之人。 刘瑾走到牟斌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 未几,刘瑾拉着牟斌走到厢房的一个角落,那里离王璟起码有五六步之遥。 虽然刘瑾在牟斌耳边不断低声说着什么,但王璟自然听不到,他只看见牟斌频频点头。 过了一会,刘瑾又返回那道屏风的另一侧,而牟斌重新回到王璟前面的椅子坐下。 刚坐下来,牟斌已轻叹了声:“王大人,不要拖延了,对你没有丝毫的好处。”
王璟嘴角微动。 “王大人,莫非你以为此处没摆放刑具,便不会对你施刑?你可知道,往昔审犯之时,我曾用过多少种刑具?”
牟斌的声音已有些冷。 王璟听得一惊。 牟斌脸上毫无表情:“如今我仍有耐心问询,是答应了某人暂不对你动刑而已。”
他双目盯了王璟片刻,再说道:“待我失去耐心,便是对你施刑之时……”